野鹿伏鬼眠 第27章 熔河怪谈：荒宅夜声（五）

要说诧异，也不算诧异。毕竟闻人云山开始就知道，那只不知所云、鬼话连篇的鹿精，本就是在伪装，伪装一种纯良，妄图搭配他那副清纯脱俗的样貌来蛊惑人心，只可惜他对人心了解太少，对人类的了解也谈不上多，才会装成现在这样纯不纯，恶不恶的可笑模样。

他当然不能排除他曾经纯善过，但他绝不可能一直纯善。

有意思的是，嶂中召心魔，多是一些对自己有影响的人，而他此前从未见过这鹿精，这嶂中有这样的片段，只是有人在提醒他，这不是一只善良的鹿精，但，仅仅如此吗？

他抬抬手，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那黑暗中，无数双幽蓝的眼眸。

相里岩兰提剑到了月嶂外闻人云山撕开的那道缝隙前，还没进去，就险险撞上里面出来的人，他看着衣着破烂，显得狼狈的鹿野，又往他身后看了看，竟然发现那裂缝闭合了。

他很懵：“鬼伏大人呢？”

“不知道啊。”鹿野也很懵：“他没在这里吗？”

“他进去找你了啊。”

鹿野一拍脑袋：“坏了，月嶂从外面破可比从里面破容易多了！”

这时寂无昼与千渊晟也走了过来，见到这副情景，又见他好好站在这里，而那鬼伏大人却是进了月嶂，寂无昼不禁说：“用月嶂这样的方法杀一位渡劫期的大能，有点不够看吧？”

“这月嶂......”鹿野话说了一半，被相里岩兰猛地一拉，一道剑气从他脸颊过，险险擦破他的脸，相里岩兰将他拦在身后，几人一同朝着山道上看，一个身影瘦削的剑客缓步朝着他们走来，而跟在剑客身后的，却都是一种似是人与藤结合的怪物。

更恐怖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山腰往上，而整座山，都爬满了这种东西。他们的眼睛幽绿，身形柔软，仿佛是藤蔓摇摆，却有着人的五官，以及人的四肢躯干。

“真是大开眼界。”

“叹为观止。”千渊晟说着往四面扫了扫，然后对寂无昼说：“依照大师的修为，这样的阵仗不在话下吧？”

“贫僧认为，你还是少说话，多杀妖吧。”寂无昼看了看鹿野和相里岩兰，叮嘱相里岩兰：“你不要动手，你负责看着他。”

相里岩兰不懂，但听话。

鹿野站在相里岩兰身后，没有说话，月嶂的波纹如常，他阴沉沉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抬眼去看打斗正酣的两人。

“鹿公子，虽然你可能是个妖，但应该不会做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吧？”相里岩兰好歹是宗门大弟子，就算因为身份不高的原因要听一听其他两人的话，但他自己又不是没有分辨能力，明白大家都对这来历不明的鹿精存有芥蒂。

“你傻吗？我就算对你们不利，也要逐个击破吧，你们在一起，谁打得过。”

“言之有理。”相里岩兰很难不赞同：“这天州虽然如今大能不多，但仅有的数一数二的人物都在这里了，料想你也不会这么傻。”

“对吧，我长得就是一副聪明样。”

相里岩兰心想，这倒是真没看出来。

这时，月嶂的波纹忽然大动，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激起了惊涛骇浪，片刻后，四周地动山摇。

相里岩兰眼见山石倾倒，准备拉着鹿野跃出去，不料他手一抓，没抓到人，倒是一抹虚影从他眼前晃过，再定睛一看，鬼伏大人快他一步，已经将鹿野抓了出去，他只好自己跃出去，随即，那座山轰然倒塌，无数碎石倾泻而下。

闻人云山抓着鹿野还没站定，一块巨石准确无误的朝着他们砸来，他反手将鹿野推出去，一根往前一送，顶裂了巨石，接着就是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到了他的眼前，闻人云山翻身躲过，一根折回，挡了这一剑的同时，将这名剑客掀飞了出去，但随后漫天散沙碎石飞扑而来。

鹿野扯过他的胳膊，带着他顺着另一侧的山坳翻滚而下，不过这位鬼伏大人显然不乐意用这样狼狈的逃跑方式，滚了一半他拍地而起，带着鹿野一起有着短暂的遁空，再出现时，已然到了一处水洼地。

浑浊的水坑把鹿野的衣服浸的更脏了，他一半身体躺在水坑里，而闻人云山压在他的身上，此刻正支着一根，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他。

鹿野大大咧咧的任他看，但是还是没忍住：“鬼伏大人，拿我当肉垫就算了，垫上瘾啦，还不起来！”

闻人云山这才慢悠悠翻个身，坐在草地上。几块碎土石从他身侧滚落，可见上面的动静还在持续。

鹿野坐起来，挪了个地方，坐到了闻人云山的对面。

“怎么从月嶂中出来的？”

“我根本就没在月嶂里啊。”他说完又上下打量闻人云山，问他：“月嶂里有什么？怎么好似也没能奈何你？”

“月嶂是何人所布？”

“还是他啊。”鹿野似乎早已经知道月嶂里有灵识，毫不在意的说：“你不是见到了吗？他不是你的……”

两个字未能出口，一根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闻人云山呵他：“别鬼扯。”

鹿野顺势往后一倒，窥着即将天明的天空，他说：“好吧，我坦白。”

闻人云山收回一根，决定听听看他又想扯什么。

“其实呢，你修为那么高，如果我再带你多走两个地方，你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个阵法，但不是杀阵。”鹿野没有看闻人云山，而是一直看着暗色天空，仿佛在回忆。

“杀阵一般是修炼歪门邪道所用，他已有所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不过呢，人总是有执念的，有时候为了这点执念，哪怕颠覆整个大道，也在所不辞。”

闻人云山打断他：“说重点。”

鹿野也不废话：“这是散灵阵。”

“散灵阵？”

“嗯，利用五行反冲布阵，可以驱散灵气，利于妖魔鬼怪衍生。”鹿野看他表情凝重，恍然大悟：“原来你没听说过这种阵法吗？”

闻人云山看他一副要嘲笑自己的样子，反手往他头上一拍：“不是没听过，而是没见过，再者，散灵阵如何破阵，也没有过记载。”他问：“你如何得知这是散灵阵？既然你知道是散灵阵为何不说？”

“我不是在带着你看了吗？你走过后面两个地方自己就能看出来，是五行三立三冲之法，我破不了。”

“破不了不会想办法？”

“爱莫能助，我虽然修为不低，但不成体系，都是散修，对道法更是不太通，故而请你帮忙啊。”他自己说完还补充：“你说我说得对吧？”

“你以为贫道能信你几分？”

鹿野朝他伸手，兀自说：“你就算现在不信我，等你走过这几个地方，你也会信我。而且我也不知道阵眼是在什么地方，可能就在这三个地方的其中一个地方。”

闻人云山没理会他伸出的手，而是问他：“另外两个地方，在哪里？”

“喏喏。”鹿野挥手：“拉我一把。”

闻人云山拍开他的手：“快说。”

“这里是熔河，还有一个地方叫凝川，还有一个叫温什娑。”鹿野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坐起来就说：“至于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古怪，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这是散灵阵？”

“这不是我看出来的，是几年前，我被人追杀的时候，杀手说得。他说他的主人在这天州布下了天罗地网，最终整个宗门都会覆灭，妖魔会重见天日。”鹿野朝他伸手，要拉他起来，又说：“那个人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有着明确的目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怎么做，五百多年前他能够骗到我，纯粹是有两副嘴脸。”

闻人云山没借他的手，他站起来，揶揄他：“确实是个有手段又坚持不懈的人，起码追杀了你几百年你还能好端端在这里，他还会隔三差五派个来装模作样一下，可见...”他卖了个关子才说：“你们两个都挺有毅力。”

“其实也没有追杀我那么久。”鹿野坦诚：“其中有几百年他没有找到我。”

似乎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鹿野问他：“阿业城的山是个活山，可以移动，现在因为月嶂崩塌，但邪物并没有消除，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熔河这个小五行的反冲阵眼，就在阿业城这附近。”

“什么意思？”

“利用五行反冲散灵，那么每个小阵甚至每个地方，五行必然有反冲之势，或多或少，而这些反冲之势都需要阵眼来支撑，以保不会因为多方反冲而相互抵消，这样的阵眼，一定是极为血腥的。”闻人云山想起之前听到的钟声，他进入月嶂后发现这声音并非从月嶂之中传出，那么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地方能够产生这样的钟声。

正在天光微亮时，忽然，他又听到了沉闷的钟声，似乎是从整个山地的地下传来，轰鸣声能穿透山坳直达天际。

“钟声？”

鹿野点头：“没幻听，就是钟声。”

“几声？”

两人侧耳听了一下，闻人云山得出了结论：“八声。”

“有什么含义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闻人云山往山上走：“去看看就......”

他话音戛然而止，身体一侧，还顺势把鹿野也带了一下，完美避开摔下来的一个身影。

“哦？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