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是灵偶,而是比灵偶更加生动的真人,暗夜中,那头仿佛自带荧光的白发格外显眼。
“今日六黄道当值,可是黄道吉日,大吉大利,不避凶忌,几位不冲进去杀个人仰马翻,过了时辰可就是大凶日了。”鹿野走过来,身后好像还拖个东西。
“有鬼伏大人在,哪里用得上别人动手。”寂无昼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东西,素来眯起的双眼都止不住睁大了一点儿:“你把自己的灵偶拖着,是为什么?”
鹿野把破布娃娃一样的玩偶往几人面前一扔,告诉他们:“这样的灵偶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不过不是所有的灵偶都可以杀人,灵偶需要的是怨魂。”
千渊晟问他:“那你解释一下为何这些灵偶的模样,是依照你所制?”
鹿野听到这个话,湿漉漉的眼睛一抬,挨个扫了几人一眼,无辜又无奈:“还能是因为什么。”
千渊晟不懂:“因为什么?”
鹿野哀哀戚戚,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他抽泣两下,瘦削的身躯一耸一耸,眼泪却没半滴,声音低哑,带着些羞怯:“还能是为什么。”
“......”千渊晟忽然明白了,他再不明白,寂无昼就要“指点”他一二了。
“哦,原来是情仇。”千渊晟不可避免的看向他那张梦幻般的脸,确实是不可方物,至少放在这天州,这样的长相,少有。不过:“到底是什么人?你直接说出来,就算我等帮不了你,想必那鬼伏.....”
这时,黑暗的山上忽然亮起了灯光,打断了千渊晟的话。
整座山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而这些红色的灯笼,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的的确确是个骷髅的形状。
虽然恐怖,却意外的好看。
鹿野往前走了几步,他看着那红色灯笼,在不属于光亮的黑暗之中,他仿佛能够看到一个身影,但仅仅只是一瞬间,那身影,便站到了灯前,挡住了几盏灯笼,他不可避免地低头,看着站在黑暗之中的自己,连身侧那燃烧着的火堆,都已经熄灭。
他怔怔走进阿业城,朝着那有人影的光亮处。
闻人云山绕山上的房屋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连那钟声从什么地方发出,他也没有找到。
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他站在山路边,朝着黑暗处俯瞰。
“老道!”
闻人云山侧身,山道一侧的栅栏上红色的灯笼晃晃悠悠,同样晃晃悠悠的还有朝他走来的鹿野,与白天那个破布娃娃一样,衣着破烂,裤腿一高一低,脚踝修长,赤着脚。
“你鞋呢?”
鹿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跑丢了。”
闻人云山又提醒了一遍自己,他是妖,不,极有可能是妖。他也没有问鹿野消失是去干什么,回来又要干什么,他自问是个闲人,有得是无穷尽的时间打这个哑谜。
“你上次说,不是对贫道有所图,而是对仙师,是为什么?”
问了,但没指望他能说实话。
鹿野的确是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见仙师,你能帮忙吗?”
“帮不了。”闻人云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先不说贫道不知道他归隐去了何处,就算贫道知道,他也不会愿意再入世,再者,你为何要见他?”
“我有重要的事情。”鹿野哀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不愿意再入世呢。”
“什么事情?”闻人云山斟酌了一下才问:“若是贫道可以相帮,又何必麻烦仙师?”
鹿野笑了笑:“不行。”
“不行?”
他抬眼去看闻人云山,语气还算委婉:“老道你帮不了,必须是仙师才行。”
闻人云山摊手:“那没办法了,贫道确实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或许,你有什么让仙师入世的办法吗?”鹿野问他:“我也不想,冒犯仙师。”
“什么意思?”
“如果仙师能入世就好了。”鹿野哀叹一声:“如果我当时能够化形,就不会错过仙师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真的毫无入世之心。”
“那你死心吧。”闻人云山抬脚往山上走:“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鹿野跟在后面,要小跑才能跟得上闻人云山,他说:“这都是那个人干得,不是我,我真的是请你们来平乱的。”
“这里是废弃的炉鼎,你若是真的请贫道来平乱,只说炼主是谁就可以了。”
“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呀?我都好几百年没见过他了,他还一直在派人杀我呢。这都是真的,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哪里,所以只能带着你们走过这些地方,最终才能够确定他在哪里。”
闻人云山就算暂且相信他的鬼话,顺势问:“所以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人?”
鹿野小跑几步,跑到他前面,面对着他倒退着走,边走边说:“就是他说他知道仙师在哪里,我就跟着他走了。”
“......”闻人云山质疑:“你会那么容易上当?”
“没办法,我化形后找了仙师一百多年都没有他的踪迹,太心急了,才会被骗。”
他说得云淡风轻,闻人云山确实也没有多想他都会被骗什么,他认为就算他会被骗,但自身修为又不低,能吃什么亏,想到此又问:“那为什么分道扬镳了?”
鹿野伸手去触摸路边的灯笼,顿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他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也似乎是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说,但最终他仍然简要地说:“长久见不到仙师,当然知道自己被骗了,于是我就跑了。”
闻人云山已经习惯对他的话信一点不信多点,也没有再去质疑他什么,甚至这样的说法是否具有真实性都有待考量,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这鹿精的确是要找那个人,而不是自己。
但他们分别已有八百多年,他身在何处,他确实不知,就算有心帮助这鹿精,也无能为力。再者,当年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尚且都杳无音信,想来是真的不会再入世了。
“不是贫道自夸,贫道的修为并不比他低,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够做到,而贫道做不到?”闻人云山负手闲闲,问他。
鹿野起先还一蹦一跳,听到他的话后就稳了下来,如果他的角是软的,此刻说不定已然耷拉了下来。
“如果是修为能够解决的事倒还好,但不是。”鹿野等他走到身边,看着他泛红的眼眸问他:“你是仙师的后人吗?”
“你不是说你知道贫道跟他之间的关系吗?”闻人云山侧目,给了他一个不算友善的眼神,“为何还这么问?”
“你们像,也不像。”
闻人云山看他的样子,不知为何,他觉得至少在对仙师的事情上,鬼话连篇的鹿精没有说谎。
“贫道不是他的后人。”
“我知道。”
山风遥遥,光影绰绰。
沿着山道往上去,几座连在一起的木屋出现在眼前,这样的房屋满山都是,走过这几座房屋,还是一条临山的小道,不过这里挂着的不是破旧的红色灯笼,而是骷髅头,幽暗的蓝色火苗从骷髅头中冒出,十分妖异。
“过来。”闻人云山叫住想要伸手触碰骷髅头的鹿野。
“死火没什么可惧。”
“死火对普通人是没什么可惧,但你是**凡胎吗?”闻人云山伸手将他扯了过来,仿佛捏着个什么柔软的物件,他都没敢用力,将人拉到身边,叮嘱了一句:“什么也别碰。”
“为什么?”鹿野不服气:“我可是在天州混了好几百年的!”
“混成这样?被人到处追杀?”
“那也不用你管。”鹿野问他:“你到底看没看出哪里有问题啊?”
“你难道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吗?”闻人云山去捏他的角:“你知道不说,怎么?考验贫道的能力?”
“我是真的不知道,不是知道了不说。”鹿野去拍他的手:“别摸,别摸。”
确实是肉芽花角,此刻摸上去有些凉凉的,闻人云山好奇:“什么感觉?”
“放开。”鹿野挣开他的手,自己把角捂好,警告他:“你不许随便就摸我的角。”
闻人云山揉搓了两下手指,仿佛那冰凉柔软的感觉还在,他收了心思,正言:“先前的钟声就是从这前面传出,不过就算走过去,也看不到什么。”
“为何?”
“月嶂。”闻人云山转身往回走:“只有月圆的夜晚到这里,才能够破嶂。”
“那你也没有别的办法吗?”鹿野追上他。
“没有。”
“还以为你也会很多歪门邪道呢。”
“月嶂并非是歪门邪道,而是仙门术法,在天州宗门术法之上,当然了,也并非毫无办法,不过那损耗会极大,况且明日十五月圆,等一天又有何不可?”
“损耗极大,是有多大?你渡劫期也不够吗?”
“够又怎样?贫道现在不想破,你说破天也没用。”闻人云山懒懒顺着山道下山:“下去歇歇,明日再来。”
“啊!”
闻人云头都没回:“贫道说了不去,少装。”
“是碎骨。”
闻人云山转身,见鹿野蹲在路边房屋的门前,正在观察着地上的什么。
“这不是碎骨。”闻人云山话说出的瞬间将他拉了起来,鹿野在空中转了个圈后,发现自己被闻人云山夹在胳膊与腰间,悬着大半身体在外。
“干什么?”
“这是游虫之甲,钻入血肉后会疯狂生长。”
“游虫之甲?”鹿野质疑:“我怎么没听过?这里怎么会有游虫之甲?”
“是一种毒虫,可以控制人。”闻人云山走得飞快:“游虫之甲喜欢阴暗的环境,常与藤蔓相伴,不过这些游虫之甲受妖力影响,恐怕并非寻常毒虫。”
“那你怎么不怕?”
“抱歉,贫道百毒不侵。”
“那我是不是被虫钻啦?”鹿野拍他:“你别夹着我,不舒服!”
嘭!
“啊!”鹿野摔得七荤八素,“你干嘛?”
“不是你说不舒服吗?”闻人云山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舒服了?”
“不要你管我了!”鹿野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我又不是不能走!你摔了我,难道不用赔吗?”
闻人云山好笑:“干什么?又要讹贫道啊?”
两人没走多久,寂无昼就出现在了山道上,他说:“还以为这上面会上演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场面,没想到二位还挺有闲心。”
“那倒也不算。”闻人云山指了指身后:“月嶂见过吗?”
“月嶂?”寂无昼想了想:“是一种顶级结界,唯有月圆之日方可用外力破嶂。”
“也不是,只是月嶂见血,恐会生变。”闻人云山指了指鹿野的脚:“恰好流血了。”
“那真是很巧。”寂无昼附和了一句,问他们:“是下山,还是破嶂?”
“嗯,贫道确实是想着下山后再破嶂,不过恐怕下不了山了。”闻人云山指了指身后:“来了。”
“什么来了?”
闻人云山身影一晃,一张明晃晃的符贴到了鹿野的脑门上,顶尖的定身符,至少能定住他两个时辰。他将鹿野扔给寂无昼:“带他下山,贫道去去就来。”
寂无昼本想反对,但这时山上忽然想起了一阵哐当声,仿佛是大风吹动了什么东西接连相撞的声音,他收了反对的心思,想到这人可是鬼伏大人,他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当即捞了鹿野就下山,但他还没有走出两步,四周阴风起,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瞬间将他们淹没。
闻人云山手中的一根随即甩了出去,暗棕色的木棍在空中旋转几圈后骤然变大,纵然藤蔓密布,也掩不去一根那明亮的光线,骤然从一点炸开,照亮四周。
“鬼伏大人。”寂无昼身影如鬼魅般到了他面前:“这只鹿没了。”
闻人云山还算平静:“你先下山。”
寂无昼并不耽搁,藤蔓妖在一根的法力下已经炸裂缩了回去,他转身几步就消失在山道间。
闻人云山见他走了,这才转身,目光幽暗阴森,盯着那山道的尽头,而此刻,满山的灯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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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熔河怪谈:荒宅夜声(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