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岩兰重新包扎好伤口,看到鹿野已经穿好了红色嫁衣正在把自己的头发塞进帽子里,他看着这来历不明的鹿精,不明白为何那两位大师都对他如此宽和,他自觉资历尚浅,便没有问出心中疑惑,但观这位小公子似乎也非邪恶之辈,由衷夸赞:“小公子风采卓越,有仙人之姿。”
鹿野把那凤冠费劲地卡到头上,只觉得不舒坦,仿佛顶了个什么东西在头上,还摇摇欲坠,听见相里岩兰这话,他也不算谦虚:“那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凡俗之辈。”
相里岩兰浅笑间,他又说:“不过仙人之姿的话,你若是见过这六界最好看的人,你就知道我这样的相貌,不过也就是平平无奇而已。”
现下还未到时辰,并不急着进行下一步,相里岩兰有了闲谈之心,见他言之凿凿,就问:“那你见过六界最好看的人?”
“当然了。”
“有多好看?”相里岩兰虽然年纪不大,资历不深,但也走过天州不少地方,见过天州不少修士,男女皆有,在他的认知里,眼前的小公子无疑已然算是数一数二出挑的人物了,他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看的人。
鹿野专心摆弄头上的饰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是他一出现,天地都黯然失色了。”
相里岩兰想不出来能让天地都失色的人会是什么样,见他那珠串怎么也弄不上,就站起来帮他弄好,少年个子不高,肤色极白,眸若星辰,相里岩兰虽然不觉得他是什么妖怪,但如他所言,应该也绝不是什么凡俗之人。
鹿野抬眼看他,看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比高大魁梧的闻人云山和看着就很狡猾的寂无昼给人的感觉更加亲近,焚花残筑的那个老妖婆给他取了兰字,果然没错。
到了晚上,一顶轿子送到了院中,抬轿的似乎都是这四个人,鹿野坐进了轿子里,相里岩兰在屋中保护这一家子人,院子里静悄悄的,没多久,鹿野察觉到脚下似乎有东西,他透过红布,隐约看到一根藤蔓,将他从脚到头裹了圈,然后运出了轿子,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运去了。
显然闻人云山的待遇要比他好得多,最起码还是坐在轿子里被人抬着走。这轿子上不知为何起初没有挂铃铛,应该是到了山脚要上山的时候被人挂上了铃铛,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并且因为他太重了,抬轿子的几人累得气喘吁吁,甚至中途几次走不动。
好不容易等到四周安静下来,闻人云山在轿子里等了一会儿,察觉到抬轿子的人都跑了,他才撩起轿帘,躬身从狭小的轿子中下来,四周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漆黑,轿子是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放下的,四周点了好几盏灯,他扫过去,发现是七盏,接着一阵山风将一块隐约还能看出红色的破布刮到了他面前,接着又越过他,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闻人云山绕着这七盏灯转了转,轻易就看出这是七星反煞阵,若是一个凡人被送到这里,他一定会因为害怕,借着这光亮,朝着这唯一的一条小道上跑,而这条小道的尽头一定没有什么好东西等在那里。
但是相反,反煞若得其反,则为正门。
他走到乾位那盏灯前,将灯熄灭,随即踩着杂草,往山上走去。
越过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他远远就看到山上挂着两盏红灯笼,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这两盏灯笼是挂在一个破败的祠堂前,而那祠堂已经破败不堪,门窗尽毁。
忽然,他停了下来,鼻尖一抹香味略过,接着有个女声悠然响起:“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修士能够走到这里。”
闻人云山没有开口,这女声已然飘到了耳边:“当然了,也从没有像你这样魁梧的修士。”
“走到这里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闻人云山又往前走了几步,在那祠堂前停下,去辨认那牌匾上的字迹。
“是啊,这天州百年接着百年,总该出几个不俗之士才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属于天州各大宗门百花齐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也不过区区百年而已。如今,宗门再难从现当年的盛况,不过末路罢了。”
“哦?这天州宗门还有百花齐放的时候?”
“我听说过。”
听说过的意思,就是她没有见过,闻人云山料想她不过三百岁,果然她长长叹了一声,这叹息随着山风很快就消散了,而闻人云山也终于辨出了牌匾上的字迹。
仙师祠。
“八千宗门,百术齐放,其中又以剑、道、偃三足鼎立,仅仅百年后,偃宗归隐,剑宗平平,唯有道宗,以鬼伏大人遍扫天州而闻名于世。”她问:“对吗?鬼伏大人。”
“不尽然也。”
“何解?”
闻人云山很不谦虚:“严格说起来,贫道算是散修,不过是以道宗形象示人且恰好又对道法有着炉火纯青的造诣罢了。”
“大人谦虚了。毕竟听闻大人当年在挽金海,是用了一招天剑合一才险胜一二,可见大人剑宗造诣也深不可测。”
“怎么?这漫漫长夜,你是要与贫道叙旧度过?”
“有什么不可以呢?毕竟我在江婆婆那里,听大人的各种事迹,足有百年,若是叙旧,想来也是能叙上一叙。”
闻人云山想到了那个养藤的老婆婆,应该就是这女修口中的江婆婆了。他抬眼看着那几乎辨认不出的牌匾上的字迹,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自然,大人不知道吗?”她笑了几声,笑得很假,听着让人头皮发麻,声音也变得尖细起来:“大人若是不知道,就该是不孝了吧?”
“知道的还挺多。”闻人云山纠正她:“算不得不孝,顶多是不尊而已。”
“大人真性情,难怪江婆婆喜欢。”她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你知道江婆婆是谁吗?你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吗?你明白她的心意吗?”
不等闻人云山回答,她更加狠厉:“你不是不明白,你根本就是不屑明白!你们男人,全都一样!”
“等等,这夜深人静,你喊什么,不喊贫道也听得见。”闻人云山揉揉耳朵,劝她:“你要喊也可以,不要在贫道耳边喊。”
“妖修也要懂礼貌。”闻人云山挥了几下袖子,那牌匾上的灰尘脱落,变得干净起来,只是因为年代太久远,又没有人维护修缮,字迹确实看不清了。
“仙师当年低调,不过是遇到邪祟之事才出手摆平,这荒山野岭,为何会有他的祠堂?”闻人云山心头也疑惑:“他来过这里?”
“他去过什么地方,大人不知道吗?”
“贫道要是知道,还问你干什么?”闻人云山说着,踏进了这破败的祠堂中。
里面处处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地,正中有一尊盘腿而坐的雕像,这雕像没有五官,唯有一头被红色颜料染红的头发格外醒目,而且只有这一头红发是干净的,没有灰尘,像是有人擦拭过。雕像的膝盖上雕刻着一根小小石头棍,他不禁绕了绕自己手中的木棍。
“这片竹林不行,没有灵气,也没有血气,更没有邪气,不可能炼出什么好法器。”
“这片花海倒是不错,灵气充沛,可惜邪气不足,这法器啊,要灵,也要邪,最好是那种尸山血海里侵染过得,才最佳。”
“你知道什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吗?瞧,这地下都是枯尸,流水在上,左山右湖,灵气压过邪气,而邪气聚而难散,这里的树木是好,但往往通体染过地气才更趁手。”
“虽然是地上捡来的,但我敢保证,绝对是最好的法器。”
......
“大人,是观像思亲吗?”
“那倒不是,只是感慨。”
“哦?感慨什么?”
“时移世易,许多事难似从前,至少,从前贫道可听不得妖修说这么多话。”他终于问:“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贫道揪你出来?”
“有什么不同吗?”这妖修,丝毫不怵。
“没什么不同,死得快和慢,都是死。”闻人云山也很淡然。
“大人未免低估......”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接着一声闷哼,一根准确无误地戳进那夜色中的虚无。
霎时,四周静了下来。
不过须臾,祠堂墙壁上摇曳的烛火猛然一晃,一抹白色摔了进来,扬起一阵尘土,闻人云山波澜不惊,淡然地说:“在仙师面前,贫道可不想藏拙,你以为留一抹灵识在此,贫道就寻不到你的本体?”
他转头,接着眉头一蹙。
地上的白衣女子,头戴白色帷帽,身量纤纤,伏在地上的样子更是显出几分柔弱,但闻人云山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他眉心微动间,女子头上的帷帽碎了个彻底,露出一张满是黑洞的脸来。
闻人云山面无表情地说:“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