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云山捏着这草看了看,见它根系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往地上一扔,顺便夸了一下自己:“贫道多年没有除妖,一除就除了个彻底,仍然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相里岩兰想,自己那些吹捧的话大可以不用说了。
两座城之间距离不近,且荒山居多,山不高,算是高一些的山坡,相里岩兰本以为闻人云山会急着赶路,没想到这位鬼伏大人走路不仅慢慢悠悠还常常停下来,不急不躁,弄得他也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到了晚上,果然还得在荒山野岭的地方过夜。
他找了些柴火点燃,从怀中摸出两张饼,借着火烤了烤,递给了闻人云山,闻人云山没接,也没说什么,对他来说饿不饿和吃不吃是两回事,相里岩兰看他没接,又收了回去。
但闻人云山盯着那饼看了看,突然说:“拿来。”
相里岩兰只好又递给他,没想到他又说:“包好。”
贴一张饼,外加一张手绢。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包好的饼揣进了腰间那并不明显的布袋中,因为,他敞着怀,没得装。
相里岩兰也没问他是为什么,自顾自咬着饼,忍不住看向闻人云山,发现他双手背在脑后,翘着腿,靠在只剩一点的木桩上,看着漆黑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这些年,你都在何处?”
“伏郡城,封观。”
“封观?鬼伏大人的道观?”也是伏郡城也比较偏远,他隐身在封观里确实也没人知道。
相里岩兰没再说话,反而是闻人云山问他:“这些年天州有过什么一头白发的精怪吗?”
“倒是有过一些。”
“有过一头鹿精吗?头上长着角,长得还不错。”
相里岩兰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倒是未曾听闻。”他问:“是有什么这类的鹿精冒头吗?”
“你别管,那是贫道的东西。”
相里岩兰不明白,也没再多问,他见闻人云山闭上了眼睛,自己自觉守起夜来。
夜间倒是还算太平,只不过天刚刚亮时,相里岩兰听到了遥远的一声呐喊,撕心裂肺,他睁开眼睛,看到闻人云山已经站在那小小山坡上,往喜天城的方向看去。
“发生了什么?”
闻人云山淡淡地说:“看来城里人还不少啊。”
“几座城里没走的人大多都集中在喜天城了,因为喜天城大一些,山离得远一些。”
喜天城虽然大一些,人多一些,但走到了城门前才发现这城其实很破烂,连城门都破旧不堪,守城门的还是几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自发组成的队伍,而在城门后挂着一个老旧的黄铜镜,也就是慑妖镜。
慑妖镜不假,但只是个高阶,遇到高阶之上修为的妖怪,这个铜镜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反常的是街道上没什么人,却处处张灯结彩。
“两位年轻人,你们来干什么?”
相里岩兰急忙说:“老人家,我们是修士,过来看看这里是否有什么古怪?”
“修士啊。”老人家似乎对修士来来往往已经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喜色,只是说:“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然太平不少了。”
相里岩兰问:“看城里张灯结彩,可是有什么喜事?”
“哦,不过是寻常嫁娶罢了。”他又问:“两位可要留宿?”
“小住几日。”
这时有位老爷爷站出来:“既然如此,跟我来吧。”
闻人云山起初还以为是这些老年人热情好客,到了地方才发现并非如此,简陋的客栈里贴满了驱邪咒,而且这客栈距离城门也不远,仿佛是不希望他们入城太深。
看着客栈中挂着的红灯笼,闻人云山问店小二:“旁人嫁娶,关你什么事?”他戳了戳那红灯笼,又问:“你挂什么红灯笼?”
“哎呦,这位道爷!”店小二急忙阻止他:“这可碰不得。”
“为何?”相里岩兰也非常奇怪。
“哎呀,这是咱们这里的习俗,若是有人嫁娶,定要同城喜庆。”他边说边领着他们上楼,解释:“许多外来者都不清楚,可我要提醒二位,不遵守是要吃大亏的!”
闻人云山打开房门,床上用品一应红色,就连他的窗户上也贴着个红艳艳的喜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娶亲,更让人意外的是床上还放着一套男子所穿的红色喜服。
小二额头冒汗,颤颤解释:“确实是这样,今晚戌时之前还请两位一定要换上。”
“若是不换呢?”
小二凑近他们,低声说:“若是不换,恐怕会死许多无辜之人。”
“还有这种事?这是为何?”相里岩兰问。
“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两位还是别问了,就当是做回救苦救难的菩萨吧。”
闻人云山倒是有心做一回救苦救难的菩萨,只是这喜服实在是太小了,刚穿上身,就从胸前一路撕裂到腰间,又从腰间撕裂到膝上,他盯着显得破烂的衣服看了一下,最终还是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相里岩兰与他不同,他穿上喜服像是去劫亲的匪徒,相里岩兰穿上却仿佛就是新郎本人,他见闻人云山的衣服撕成这样,忍住笑意,招来店小二,想为他换一件,奈何店小二却说这是最大的一件了。
闻人云山倒是不在意:“又不是贫道成亲,裂了就裂了。”
店小二给两人上足了酒菜,此刻已经午间,这城里仍然没什么人走动,就连这座可能用来招呼他们这些外来人士的客栈,也没有别人,于是相里岩兰问店小二:“这已经午间了,为何还是没有人走动?”
“两位修士,今儿晚上有人成亲,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白日不能随意走动。”
“你们这里的规矩可真是特别。”相里岩兰明知没这么简单,但碍于他们不直说,他也没有办法。
闻人云山问:“谁定的规矩?”
小二迟疑了一下,大概还没人关心过这个问题,所以他想了想才说:“就...就都是这样啊,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闻人云山已经想不起来他当年来此地时是什么情景了,但明显不可能一直都是这样,这样的普通城镇,若是每户嫁娶都这样的架势,那得多铺张浪费。
“是,一直都是这样。”小二明显不愿意多说,扯着汗巾就要跑回后厨,闻人云山叫住了他。
“若是不这样做,会死很多人?怎么个死法?谁杀得?”
店小二为难,片刻后给他跪下了:“道爷,就别为难小人了,小人真的无从说起。”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一求,就能换来这两位修士心软,结果没想到这长相魁梧的道士压根不在乎,反而说:“你若是不说,也会死。”
相里岩兰劝说:“大人,何必为难他们。”
闻人云山不理会他,仍然逼问那店小二,最终店小二没办法,只好说:“若是不这么办,那些没有穿红衣的人就会消失不见踪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不一定。”
相里岩兰问:“那你们又是如何知道要如此大办?”
“唉,多年前有个和尚路过,说这里被诅咒了,唯有这样,才能保命。”
闻人云山不理解:“那你们不成亲不行?搬离这里不行?”
“是有举家搬离的,但根本走不出这里,这里是受了诅咒的。”
见店小二说得玄乎,闻人云山又问:“今日谁家成亲?”
“城中关家。”
闻人云山见他面色有异,猜想他要么是没说实话要么就是有所隐瞒,但他也没有再问,而是朝他挥挥手,一张闪着金光的符咒钻进了他的额中,当然了,店小二没看到。
暮色将至时,闻人云山掩上门,悄无声息出了客栈。
与寻常要成亲的人家不同,这关家虽然张灯结彩,但屋里各个神色凝重,甚至还有几个妇人躲在一边抹眼泪,闻人云山使了个隐身术,走进了新郎所在的房屋。
新郎坐在床边,与寻常要成亲的新郎也不同,他虽然穿着喜服,却戴了顶红色惟帽,透过那红色的薄纱,隐约能看到他似乎在啜泣。
只是成个亲的话,不至于这样吧?
闻人云山懒得去找别人打听,于是直接开口问他:“成亲不是喜事吗?你哭什么?”
这关新郎一惊,撩开惟帽的纱帘,屋中并没有别人。
而此刻的相里岩兰到了关家的门外,见四周冷冷清清,唯有关家亮着灯,他猜测鬼伏大人在里面,于是转而朝着出嫁的女方家摸去。
每条街都黑漆漆的,唯有两侧的灯笼亮着,他想要摸到出嫁的女方家其实并不难,女方家中也亮着灯,里面没什么人走动,他轻易就翻墙进了院中,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此刻女方已经坐进了轿子中,并不在屋中。
而这时,从屋中出来了几个人,他们各个唉声叹气,到了轿子边,其中一个妇人朝着轿子里说:“倩啊,咱好好的,好好的啊。”
轿子里面没有回应。
那妇人见状就摆摆手,捂着脸回了屋中,这时那几个人抬起轿子往外走去。
相里岩兰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沉重的氛围,不像是成亲,连个吹喜乐的都没有。
他在房檐上做着“君子”,忽然觉得脚下柔软,不似房檐屋瓦的坚硬,他低头去看,就见脚下的房顶骤然成了个漩涡,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