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的酒吧里,气氛逐渐**起来,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在舞池里疯狂舞动身躯,跳不动的中年们端着昂贵的酒,坐在靠近舞池的卡座上欣赏着年轻人的奔放与活力。
仍旧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腾耀仿佛是个老年人,慢吞吞喝着续杯的可乐。
伪装成服务生的小老板儿往他桌上放了杯啤酒:“你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么。”
“不觉得,”腾耀指指吧台另一边的少女,“她还喝了一晚上橙汁呢。”
“人家是女孩子,喝橙汁怎么了!”
腾耀笑嘻嘻指着自己的脸:“像我这种一晚上被八个男女搭讪的男孩子更要保护好自己。”
小老板儿翻着白眼走了,没一会儿又端着果盘回来,好像腾耀是个穷酸的客人,而果盘是他今晚最奢侈的消费。
她把果盘重重放到桌上,借此掩盖她说话的声音:“今晚有四个客人请橙汁女孩喝酒,你盯那位就是其中之一。”
酒吧请酒不见得要面对面,有些客人喜欢玩深沉,会让服务生直接给对方上一杯酒。大军就是这类人,他从未往橙汁女孩跟前凑过,但腾耀发现他的目光总会状似不经意地从那女孩身上扫过。小老板儿跟腾耀认识许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希望他只是钱多没地儿花,而不是揣了些不该有的念头。”腾耀喃喃着端起啤酒抿了一口,微垂的眼帘很好地掩饰住眼底的真实情绪。
小老板儿微微诧异,腾耀很少在外面喝酒,一旦喝了就说明他心情不大好。她忍住去看大军的冲动,内心十分好奇腾耀这次查的是怎样的委托,他可从来都不是会为了顾客的事而情绪受波动的人。
酒吧的喧闹还在升级,橙汁女孩揉揉额角,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她付了钱离开酒吧,大军见状很快也追了出去。腾耀醉醺醺伸了个懒腰,端着果盘从侧门晃悠出去,正瞧见女孩从前面的小路走过,大军鬼鬼祟祟跟在她后面。
女孩明明没喝酒,脚步却有些踉跄,扶着斑驳的墙壁穿行于一条条老旧的街巷,拐进了旧城区。大军锲而不舍紧紧跟随,偶尔有路人看他一眼,他还会报以羞赧的笑容,好像前面的女孩是他闹脾气的女朋友,而他是放心不下醉酒女友的痴情男友。
腾耀叉了块西瓜放到嘴里,边嚼边看地图,他先前就觉得女孩的行进轨迹眼熟,地图上某条被他特殊标记过的路线印证了他的想法——再往前两条街便是野楼了。
大军貌似对老城区很熟悉,他不再跟得那么近,一路都绷得很紧的肢体逐渐放松,现在的他犹如一只备受摧残的社畜将要撕掉懦弱的伪装,变身狼人。
女孩有些畏惧野楼的传说,在野楼出现在她视野之后,脚步加快了许多。
大军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寂静的老街上显得格外惊心。
腾耀握紧吃光的果盘,随时准备给大军来个飞碟削腿。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面的两个人身上,丝毫没留意脚下的路,没走多远就被绊了个趔趄,要不是身手矫健,他非摔个大马趴不可。低头一瞅,腾耀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墙壁与地面形成的阴影里躺着个人,无论身形还是穿着打扮,不正是那位橙汁女孩吗!
橙汁女孩倒在这儿,那前面引着大军往野楼走的是个什么玩意?
腾耀抬眼再看,那二人已不见踪影,不知是翻进了野楼里还是拐到了野楼另一侧的街巷里,他有心去追,又不放心把晕倒的女孩一个人扔在这里。他正纠结着,嘹亮的警笛声划破夜晚的寂静,两辆警车从对面的街道拐出来,停在野楼大门前的同时,紧闭的大铁门缓缓开启。
来不及多想,腾耀抱起女孩跑过去,把昏迷的女孩往警车上一放便往野楼里冲,还没突破大门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握着钥匙站在大门边的陆渊瞧见他,跟他打了声招呼。
见他安然无恙,腾耀稍稍安心,他把人拽到旁边,小声问:“怎么回事?”
陆渊一脸沉重:“今天打理院子的时候挖出一具尸体,所以我报了警。”
腾耀想问“是从泳池底下挖出来的吗”,就听陆渊继续说:“警察同志得知尸体没有脑袋就带了警犬过来勘察现场,没想到在院子里又找出六具尸体。”
腾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共找到了七具?”
陆渊“嗯”了一声:“他们挖掘尸体的时候,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翻墙进来,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腾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被警察押出来的正是大军。
大军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整个人处于半癫狂状态,嘴里嚷嚷着含糊不清的话,腾耀仔细听也没太听懂,只依稀辨别出他在认罪,他承认他杀过三个人,都埋在野楼的后院里。
腾耀听得咋舌:“杀过三个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陆渊说:“他自己说上次作案是一个多礼拜前,咱们昨晚在后院碰到那个昏迷的男人应该也是被他打成植物人的。”
腾耀的眼睛立马瞪得溜圆:这口大锅也能甩出去?
陆渊一副正直模样。
办案警察看到车上的女孩,问:“这姑娘怎么回事?”
腾耀老实交代:“她倒在那边的巷子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方上下打量他:“大半夜的你溜达什么呢?”
腾耀扯着陆渊的袖子:“我来看我朋友,我还给他带了果盘……咦,我果盘呢,怎么就剩个盘子了?”
陆渊自然流畅地扶住一看就没少喝的腾耀,朝对方抱歉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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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警方走了,陆渊领着腾耀回到别墅,给他倒了杯热牛奶。
腾耀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整个人却不住地犯冷。
陆渊看出他有心事,便问:“怎么了?”
腾耀握紧杯子:“其实,我今晚是跟着晕倒那女孩过来的。”
陆渊眉梢微动,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腾耀可笑不出来:“昨晚你信誓旦旦说他们不能随便离开野楼。”先前没想明白,现在还想不明白么。
陆渊靠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优雅如中世纪的贵族。他端起自己那杯牛奶啜了一口,淡淡地说:“是我放她出去的。”
腾耀深吸口气:“为什么?你不怕她出去害人吗?”
陆渊望着自己的杯口,腾起的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将腾耀探究的视线阻隔在外。
最终,腾耀投降了。
“你肯定有你的考量,从结果上看,凶手被绳之以法,那女孩也平安无事,连老鳖的昏迷以及院子里那些尸体都有了合理解释,挺好。”
陆渊放下杯子,那双看不透的眼睛在腾耀的眼中清晰起来:“凶手杀了三个人,院子里有七具尸体,你就不好奇多出来那四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腾耀早就注意到二者数据的不对称,但他没想到陆渊会清楚其中的原委,可又一想,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最早的四个人不是他杀的,”陆渊所指的“他”自然是被抓的大军,“两年前,他也只是受害人。”
两年前,本地出过几起失踪案,失踪者有男有女且没有任何共性,所以没人把他们的失踪联系在一起,更没人想过他们的尸骨会在今晚的野楼后院里被挖出来。
“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个凶手,而那个凶手的尸体,也和被他杀死的四个人一样,在野楼地下埋了两年多。他是在杀第五个目标的时候失了手,被对方反杀了。”
陆渊没再说下去,但腾耀已经全明白了。
大军就是凶手的第五个目标,也是这个疯狂的连环凶手的终结者。本来只是一场正当防卫,大军却走上了另一条不归之路,他把连环凶手埋进了野楼,自己成了连环凶手的接替者,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犯下第一起命案,受害人便是被埋在泳池之下的小玉。
此后他消停了两年,于近日再次犯案,如果没被抓住的话,他也会像当年那个凶手一样开始密集作案,那时不晓得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埋骨于此了。
这栋名声在外的凶宅本没有鬼,却在沦为埋尸场后逐渐变成了人间地狱。
“我不懂,”腾耀撑着额头,喃喃低语,“那六个来野楼探险的年轻人只来一次就被吓疯了,凶手呢,一而再潜入野楼埋尸倒安然无恙。他们为什么不去针对害死他们的人,反而要把矛头对准没有恶意的探险者,即使是老鳖,在这件事里也是无辜的。”
“‘冤有头债有主’是活人的规则,不是死人的。”
陆渊望着腾耀,感受到他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才接着说:“我没见过这栋宅子兴盛时的模样,但我知道它的风水一定是极好的,适合活人居住的地方从来都不适合埋骨,上一个凶手在很短的时间内犯下四起血案,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有复仇的能力,凶手便也死了。杀者与被杀者埋于一地,这算是另类的平衡。被第二个凶手害死的人不受这种平衡的制约,所以你看见了那个女鬼和那个人头。”
腾耀这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人头是大军杀死的第二个人,也就是前不久才遇害的人。
“那六个年轻人来探险的时候,人头的主人尚在人间,女鬼也只有显形的能力,她徘徊于自己的埋骨地,令所有闯入这里的人受尽惊吓。他们那晚没少喝酒,人在醉酒之后本就迷糊,受到剧烈惊吓很容易掉魂儿,也就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发疯。老鳖之前那个侦探看到的应该也是女鬼,不过他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撞鬼,这才全身而退了。”
腾耀坐直了身体,直觉告诉他马上就到最重要的部分了。
“直到你遇见的那个人头遇害,凶手把他带到野楼之时他还没死透,与凶手搏斗中被砍掉了脑袋,他的满腔鲜血灌入地下,遍洒女鬼尸骨,给予了她滋养。他自己新死不久,只能在女鬼现身后的强烈阴气中偶尔露个脸。老鳖登门时正赶上女鬼吸收了人血、威力大涨,她压抑了两年的怨恨爆发出来,这是很可怕的力量。对了,那个人头埋在泳池下离下水道很近的地方,下水系统阴气更重,人头常常在里面乱窜。他不知道那晚你在泡澡,对吓到你感到很抱歉。”
至此,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
腾耀心里只剩一个疑问:“这些,都是他们的告诉你的吗?”
“算是吧,”陆渊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个牛皮纸档案袋,他把它递给腾耀,“看看?”
腾耀倒出里面厚厚的纸张,上面记录的内容与陆渊所讲完全一致,每页纸最末端都有签名,倒数第二页上的“小玉”签字让腾耀的心狠狠颤了颤。文字之后是八张照片,有大军的,也有小玉的。腾耀一一翻看,目光最后定格在最底下那张笑得极其灿烂的少年脸上。
那个或许还没成年的男孩子,腾耀从未见过,但他知道,他们曾经见过、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