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耀迅速在脑子里估计了下人为制造出这种惊悚效果的可能性,结果约等于零,不说别的,单是堪比飓风卷海浪的池水旋转效果就不是现有人力和技术能仿造出来的。
结论只有一个:这世上真的有鬼,野楼里就有一只看起来特别不好惹的。
腾耀掏手机,对准女鬼连拍几张,虽然鬼影在屏幕上有些模糊,但周围其他异象都被完美记录下来。生怕照片没有说服力,腾耀又转换摄影功能,拍下长达两分钟的动态视频,实时发送给刘老板。确认视频发送成功,腾耀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撒腿就跑。
那东西仍在泳池里,没有追赶,也没有消失。
一口气冲回前院,腾耀看看十几米外的大门,拐弯跑向别墅。拉开虚掩的房门,他扯开嗓子大叫:“陆哥,陆哥你在哪儿呢?这房子有危险,咱今晚不能在这过夜了,陆哥,陆哥你听见了吗!”
他边喊边冲上楼,可他把二三楼都找了个遍也没发现陆渊,连小企鹅都不见了踪影。
腾耀的心在这一刻狠狠沉了一下,莫不是陆渊已经遭了女鬼的毒手?
不死心又找了一圈,腾耀在二楼最大的房间前停住了脚。这是个宽敞的套房,原本紧闭的各扇房门被他先前找人时全部推开,此时他站在走廊里就能看见那面可视180°的落地窗。厉闪划破天际,照亮了半边夜空,借着这点光亮,腾耀看见院子里站着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貌似还打了把伞。
天幕重归黑寂,腾耀却如触电般飞速往楼下跑。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个身影和他初见陆渊的样子实在太像,难道是陆渊发现他没在一楼睡觉,跑出去找他了?看陆渊的行动轨迹貌似正要往后院去,腾耀在心里祈祷:你可千万别去后院,被女鬼吓疯还算是轻的,像上个侦探那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惨了。
一口气跑到后院,腾耀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搜索着陆渊,然而入目之处皆是空荡,哪有陆渊的影子。
“陆哥你在吗,陆哥我看见你了,你回我一声啊!”腾耀的声音喊劈了,叫喊没传多远就被无情的夜雨砸落,混着雨水渗入泥土,没能留下半点回响。
他狠了狠心,也顾不得在草丛中留下痕迹,大踏步往后院深处找去。
黑云一层叠一层地向地面施压,杂草在狂风暴雨中飘摇挣扎,唯有腾耀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这片天地间唯一的支撑。
雨又大了些,腾耀死死拽着雨衣的帽檐也遮挡不住,眼睛被雨水溅得几乎睁不开,他只好不停抹脸,再艰难地向前后左右看上一眼。顾上顾不了下,他走着走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中又被杂草绊住,狼狈地摔了个大马趴。有草丛接着,腾耀倒是没觉得疼,他坐起身看向脚下,瞳孔骤然缩紧。
那是一把伞,一把黑色的伞。伞身没系,松松垮垮横在地上,被杂草盖住了。
伞在这儿了,人呢?
腾耀把伞抓在手里,心头又是一阵狂跳。他记得陆渊打的是把黑色透明塑料伞,街边十块钱一把那种,而这把伞却是电影里出席葬礼的标配,陆渊什么行李都没来得及整理,不太可能两次出门分用两把不同的伞。如果这把伞不属于陆渊,那会是谁的?
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他前方不足十米外,个头不高,从腾耀坐在地上的角度只能瞧见个脑袋,周围草丛不停摇曳,衬托得愈发诡异。
腾耀屏住呼吸,握着雨伞的手猛地抓紧。从身材判断,那人显然不是陆渊,头发也不似女鬼那么长,这宅子里除了他和陆渊以及女鬼,居然还有第四个人……也可能不是人。
腾耀判断对方是人是鬼的方法既简单又粗暴:举起手电照向那个人的脸。
两人距离虽远,但在这等漆黑的环境下突然有光对准自己,再迟钝的人也该有点反应。可对方偏偏一动不动,腾耀却觉得他离自己似乎比最初近了那么一两米。
不是人,这种反应不可能是人。
腾耀的心脏疯狂鼓噪起来,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手电光直射着对方来锁定目标,一边寻路撤退。对方像是看不见他,无论他怎么折腾都毫无反应,但腾耀敏锐地发现他和那人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小,刚才他还只能瞧见个人形轮廓,现在他都能看见对方长什么样了。
那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样貌略显猥琐,半长不短的头发被雨淋得一绺一绺,乱七八糟贴在他的两颊和额头上。他的脸不像女鬼那样扭曲,因而腾耀看出了点熟悉的味道——这人是他的同行,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侦探,不过此人向来不守侦探圈的规则,曾不止一次用调查过程中得来的线索威胁委托他的当事人,索要好处。人送绰号老鳖,意思是被他咬上的人别指望他能主动撒嘴。久而久之老鳖的名声臭了,很少有人再找他办事,他也乐得清闲,用前些年捞到的好处投资了几家饭店,生意做得还算红火。老鳖偶尔也接几单疑难杂案,毕竟不老实的人总有些不寻常的路子,有人遇上实在解不开的难题还是会冒险找他。
老鳖,就是刘老板找来的第二任侦探。
“老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腾耀试着跟老鳖沟通,奈何对方无动于衷,依旧不紧不慢也不动地向他逼近。算算时间,老鳖失踪至今一周有余,饿也差不多饿死了,即便还有一口气,腾耀也不认为眼下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力挽狂澜,于是他再掏手机给老鳖拍了段视频,完事头也不回开始奔跑。
不知是不是被雨水影响了视线,腾耀预料中该跑到前院了,然而抹把脸仔细一瞧,他仍在后院兜圈,看看老鳖还在身后五六米外,腾耀冷汗下来了。如果逃不掉,他只能跟老鳖正面对抗,和人打架他很擅长,和鬼打架是什么套路?砖头糊脸有用吗?
就算有用,眼下他也没处找砖头去,他的手里只有一把伞,看看浑身湿透的老鳖,腾耀大胆推测这把伞原本属于老鳖。老鳖和腾耀一样潜进了院子,找到了那个泳池。上周下过好几次雨,老鳖来那晚可能也在下雨,结果老鳖出事,雨伞落进了草丛。
可老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泳池里的女鬼并没有阻止他离开,理论上老鳖也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是老鳖做了什么触怒女鬼的举动,还是野楼里藏着自己尚未察觉的危险?
未知会激发人类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但腾耀是个例外。越是惊险越是迷雾重重,他的大脑会越兴奋,连战斗力都会提升几个等级。现在,他放弃逃跑,开始活动因长时间淋雨而有些麻木的手脚,眼见老鳖离自己已不足两米,腾耀先发制人,以伞为剑向老鳖胸口戳去。
他没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老鳖最后这口气被自己扎没了,不过通过雨伞传递回来的坚硬触感让他意识到这种思虑是多余的,眼前的老鳖活像身披金甲的石头,仅靠一把伞,休想伤其分毫。
腾耀甩甩震麻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卷纳鞋底的尼龙细线,这东西韧性足,几绺拧在一起可以当绳子,单独一根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扯断的。他把线头系在雨伞上,再把雨伞朝老鳖丢过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边放线边绕着老鳖跑圈。他不指望真能把老鳖怎么样,只要牵制住老鳖的行动,别让老鳖继续追他就行。
老鳖追随腾耀的运动轨迹缓慢转动着身体,倒是没再往跟前凑,腾耀一鼓作气围着老鳖跑了二十几圈,一层层绕上去的细线全都集中在老鳖的腿上,他瞅准时机用力一拽,老鳖晃了晃,栽倒在草丛里。
腾耀呼出口气,正准备剪断线头继续跑路,一个人影直挺挺从老鳖跌倒的地方站起来。腾耀以为是老鳖,定睛一看却倒吸口冷气,是那个从泳池里冒出来的长发女鬼。
摔倒的是老鳖,站起来的却是女鬼,是老鳖被女鬼附身了还是他看见的老鳖是女鬼幻化来的?
这个念头只在腾耀脑海中闪了一下,他便果断放弃思考,横看竖看,女鬼都不是好对付的,腾耀向来识时务,遇见自己打不过的强敌,跑呗。
可他才迈出去两步,耳边就响起了阴恻恻的女人笑声,一阵尖过一阵,比锯条割金属还刺激,转瞬间便充斥了整个后院,有毒似的在天地间来回飘荡、叠加、回弹。
腾耀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捂着耳朵也挡不住那挑战人类极限的噪音,和视觉造成的冲击相比,声音的侵袭更容易把人逼疯。看来刘智野等人会发疯并不是因为他们胆小或意外,而是女鬼故意为之。
腾耀不想步刘智野的后尘,所以他收敛心神,放空身心,利用“心静自然凉”的原理来屏蔽外界干扰。很多人觉得心静自然凉不过是种自我安慰,其实“凉”不下来的根源还是心不够静,有些人专注于某件事时会出现忘我的状态,便是心静自然凉的真实体验。腾耀算是个中高手,很快便屏蔽掉大半杂音,嗡嗡作响的大脑终于再度运转起来——
眼下这情况,跑是够呛了,女鬼摆明要来一场你死我亡的较量,他只能奉陪到底。
就在他琢磨怎么对付女鬼时,不停干扰他视线的雨帘忽然向前移了几十公分的距离,腾耀一愣,下意识扬起脸,头顶多了层半透明的黑膜。黑膜中心连着根金属细棍,再往下看是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
是陆渊。
腾耀怔了怔,无可避免地分了心,立刻被女鬼的笑声再度魔音穿耳,他刚要捂耳朵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啊欧——啊欧——啊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