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大学城死一般寂静,尤其宿舍楼纷纷熄灯之后,整个区域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唯有极少数教师公寓还亮着昏黄的灯,打远看去犹如夜行游魂掌中的孤灯,平添三分惊悚。
腾耀不安分地摇晃着脑袋左瞧瞧右看看,明明外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陆渊的余光一直瞄着他的动静,这会儿被他晃得有点眼晕,很想按住他的脑袋让他消停一下。
腾耀没留意陆渊的心理活动,他正心惊于西市郊的荒凉。
“老教授胆子够大的,这连个路灯都没有,他为什么非要夜跑,晨跑不香吗?”
陆渊瞥了眼腕上的表:“他夜跑的那段时间,各个学校都没熄灯,这里会亮得多。”
“就算大学城有亮儿,他失踪的那段路也是黑的呀。”那段路不仅没监控,也没路灯,他白天都观察清楚了。
陆渊提醒道:“你不要忘了自然的光亮,这里远离市区,环境好得很,晴朗的夜晚光是星星和月亮就足够照明了。”
腾耀向窗外忘了一眼,今晚的西市郊夜空如同墨染,别说星月,连朵像样的云都看不见,要不是很确定自己在车里、车行驶在路上,他都要以为自己被关进完全密封的盒子里了。
陆渊不动声色地提醒:“前几天天气不错,夜里不会这么黑。”
腾耀咕哝着:“天气预报还说今晚天气不错呢,这不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么。”
陆渊目视前方,假装没听见。
车后十几米外,星光遍洒下来,为大学城铺上宁静的亮色。忽然,晴朗的夜空阴沉下来,随着呼呼作响的风,雨又落了下来。
“不是吧,”腾耀叫苦不迭,“天气预报是反着报的么,阴天就算了,居然还下雨?”
陆渊很淡然:“我车里有伞。”
腾耀挑起大拇指:“陆哥未雨绸缪,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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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老教授失踪的路上跑了两趟却毫无发现,最后车停在出口的监控处,陆渊给腾耀找了把带花折叠伞,他自己还撑着那把塑料黑伞,二人沿着马路往回走。
腾耀感叹:“下雨之后反而有点亮光了,我真怕一直像刚才那么黑,咱俩再走沟里去。”
陆渊轻笑:“马路两边都是山,哪来的沟。”
腾耀叹气:“是啊,连个沟都没有,老教授能走到哪去呢。”
二人沉默着踏雨前行,行至这边的监控位置再折返回去,一来一回可就是十公里。
腾耀怪不好意思的:“下雨天还让陆哥跟我走这么远的路,这样吧,不管能不能找到人,明天我都请你吃饭,陆哥想去哪儿吃咱就去哪儿吃。”
陆渊摇头:“你明天还是好好休息吧,今晚温度有点低,你可别着凉了。”
“陆哥也太小看我了,”腾耀炫耀似的亮出自己的肱二头肌,“我这种常年健身的人哪是那么容易生病……”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陆渊有些无奈:“走快些吧,我车上有姜茶。”
腾耀的马屁紧随而至:“我陆哥高瞻远瞩,六六阿嚏阿嚏。”
陆渊哭笑不得,走得又快了些。
离车还有一公里左右时,陆渊皱了皱眉,紧接着,空寂的马路上响起嘟嘟那独特的叫声。
腾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别是嘟嘟遇上坏人了吧?”
陆渊的“不会”还没来得及出口,腾耀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老远了,嫌伞兜风,腾耀索性把伞收了,全速往车那儿跑。离得近了,他瞧见车顶上有个长溜溜的小黑影,正是嘟嘟,除此之外,车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
腾耀松口气,这才感觉到全身湿透带来的不适,他紧走两步来到车边,敲了敲车盖,没好气地说:“没人也没鬼,你叫个啥?”
嘟嘟罕见地没顶嘴,它甚至连个眼神都没赏给腾耀。腾耀稀奇地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全身瞬间凉透——原本直来直去的马路出现了岔路,就在前方十米之外。
腾耀揉揉眼睛,岔路并没有消失,这不是他的幻觉。
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陆渊面色微沉,他低声吩咐道:“都上车,我们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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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缓缓转向岔路,腾耀抓紧把手,神情紧张,连陆渊递过来的毛巾都没顾得上接。
陆渊有些诧异:“怕了?”能跟泡胀的人头聊天的人不该这么胆小。
腾耀紧张地咽咽口水:“我倒不是怕别的,就怕这条路是障眼法,实际是悬崖峭壁之类的。”遇鬼算什么,翻车才可怕。
陆渊把毛巾往他怀里一塞:“你想多了,这条路是真实存在的。”
嘟嘟配合地叫了两声,像是在佐证陆渊的话。
腾耀拍拍胸口,拿起毛巾胡乱地擦着自己。
陆渊又递给他一个保温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汤。
腾耀一连喝了两杯盖,狂跳的心才平复下来,冰凉的身体也暖和过来。他放下车窗,小心地探头向外张望,乍一看这条路和普通马路没分别,不过它微微向上的弧度以及蜿蜒的走向说明这很可能是条盘山路。
“陆哥,这条路不会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吧?”腾耀说这话时带了些调侃,即使这真是去阴曹地府的路,他也不怕似的。
陆渊看了眼导航,打从拐进这条路导航就黑屏了,连表都不走了,好像他们一不小心闯进了异次元,与现实世界的关联被彻底切断了。陆渊不晓得这条路通往何方,但他敢肯定这条路的尽头不会是腾耀口中的那个世界。
路很长,仿佛没有终点,陆渊始终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车速,路况不明,这回他是真怕稍有不慎就开沟里去。
又转过一道弯,前方突然传来两簇亮光,腾耀抬手挡住眼睛,一面定睛去看光的来源。那竟然是一辆车,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它正从盘山道的上方向下行驶,车速不比他们快多少。
“这里还有别的车,”腾耀全身绷紧,“会不会是其他不小心拐错道儿的车?”
陆渊抿着双唇,两眼死死盯着那辆逐渐驶近的面包车,在两车交错的那刻,他透过对面那扇全黑的车窗清楚地看到那辆车里的情况——驾驶位没人。
面包车呼啸着远去,陆渊猛地调转方向盘,紧追上去。
腾耀下意识抓紧了把手,突然加速的陆渊给他一种马路杀手的恐怖感,那张总是淡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还是在后视镜里察觉到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的冷光。
腾耀心里有了认知:那辆车不对劲。
电影里的飙车很刺激,然而在这条诡异的盘山路上飙车就很让人绝望了,尤其在路上漆黑一片、车灯的作用约等于无的条件下,疾驰的汽车好像随时会飞出马路一样,腾耀除了抓紧把手扣紧安全带,再无其他指望。
然而心率飙升却不影响他大脑的思考,他发现不管陆渊把车开得多快,那辆面包车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渊这辆可是名牌轿车,会连个面包车都追不上吗?排除改装这种虽然合理却不大可能出现在那辆面包车上的情况,剩下的就只有违背科学的选项了。
“陆哥,路变成平的了,”腾耀回过头,两条岔路在他的视野里合二为一,“那条路消失了。”
“那辆车也消失了。”陆渊踩下刹车,再看时间,已近黎明。而他们的车,正停在大学城一侧的监控附近。
“我先送你回家吧,”陆渊又恢复到平时的和善状态,他对腾耀说,“明晚我们再来。”
腾耀揉着急刹车时不小心闪到的脖子:“成,陆哥可千万记得带上我。”
陆渊微笑:“一定。”
看见他笑,腾耀没来由地也跟着笑了。
马路尽头亮起天光,温暖,澄澈,亦如车内对笑着的两个人。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