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谅 第4章 重影其人

妖王很急，所以婚事在匆匆忙忙准备了三个月之后就轰轰烈烈举行了。

虽然是简单筹备，但毕竟是冥界公主、仙君徒弟叶谅与蛇王重影的联姻，那场面也委实浩大，据亲历者称，六界就从没见过这么浩大、这么阔的婚礼。冥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肯定出手阔绰。千泽仙君只有这么一个徒弟，肯定也出手阔绰。事关三界，又是两界联姻，天帝肯定也出手阔绰。妖王心怀愧疚，肯定不能不比天帝出手阔绰。蛇王本就是一族之王，肯定出手阔绰。轮到最后，反而正主儿叶谅只添了一颗人头，啥也没出。但也不妨碍人们只觉得这场婚礼的排场未免太大了一些。

出发前，叶谅穿着蛇王送来的白色婚服，梳妆完毕，忧心忡忡地问：“师父，这蛇王相貌如何？”

叶千泽用衣袖捂唇，咳了几声，才放下袖子说道：“蛇王……极美。”

且惜暗想，这两人皆一身白衣，才更像一对新人。

黄昏，在仙界与妖界的交界处，大海茫茫，海水拍岸。妖门在海面上大开，高十丈，宽九丈。

金块银块铺满沙滩，其见偶尔夹杂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石，这是天帝的手笔。万千天兵送新娘，新娘在天上，位北朝南，身边是仙界的上仙和冥界的王。新娘身上的婚服价值连城，是蛇王重影让六界各界最优秀的绣娘用鲛人族最昂贵的绡沙织成的，按仙界的风格喜好，制成了极其飘逸出尘的款式模样，只有天帝的那身龙袍才能相提并论。连接两端的，是一座又高又阔的翡翠阶梯。翡翠完全透明，飘着层层的绿。高万丈，宽千丈，每层台阶上的两侧都镶嵌着夜明珠，这是开凿了一整座翡翠山才打造出来的翡翠阶梯，一共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个台阶，是冥王的手笔。半空中，龙凤呈祥，这是叶千泽的手笔。妖门退散，露出里面的万千妖兵和立于妖兵之前的、一身红色婚服的重影，以及重影身侧的妖界贵族。重影位南朝北，身后还跟着一只驮着宫殿的巨龟，宫殿的每一寸都华贵无比，上题“符烟宫”，这是妖王的手笔。而至于重影的婚服，那是叶谅仿着前任妖王的婚服用法术变出来的，虽然好看，但委实不值钱，但凡是个有眼力见的，都能看出来。

不过叶谅的抠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场面，这架势，跟六界大战有的一比。不，比六界大战还要阔，至少六界大战请不动冥王。

一列小仙娥在玉梯上沿着西边往下飞，一列妖女沿着东边往上飞，到最中间，错开一个棱角，一上一下，将仙界和妖界连接了起来。

这就是，两界联姻。

残阳在挣扎许久之后，还是没入了地底。此时，没有月亮，天地一片黑暗。

叶谅往旁边瞟了一眼，只有叶千泽和天帝还从肌肤上散发着淡淡光辉。

不过一瞬，日从西升，月自东悬，半面辉煌，半面昏沉，霞光与波澜交映，月色与金银交汇。新娘新郎在辉煌与昏沉的交界处，遥遥相望。

且惜从叶谅背后走出来，站到玉梯前正中央，朗声道：“新郎——婚约至——”

仙乐乍响。

新郎从玉梯上走去，巨龟驮着宫殿跟在他身后。他走的很稳，很慢，庄严，庄重。

时间拉长，半昼半夜被无限延迟。

走到一半，从妖女那面走到仙娥那面时，且惜大喝。

“褪妖性——”

日月光辉凝聚在他身上。

重影闭上眼睛，又睁开，脚步未停，继续走去。

从此，他就不再属于妖界。

妖气弥散在空气里，越来越弱。

待重影走近，叶谅才在迷迷茫雾间看清他的脸。

他的确是极美。

墨发红衣，光辉交织，辉煌的颜色愈加衬托出了他辉煌的气势。银冠玉簪，锁起半拢发丝，垂下半拢，轻扫玉阶。长眉细眼，其间凌波乍起，平添出勾魂与慑魄的韵味来。英鼻殷唇，三分阴冷，三分艳丽，三分锐利。肌肤苍白，下颚偏尖，脖颈纤细，几许脆弱。一袭红衣繁复，双肩高垫，垂下暗纹长袖，右臂勾回，千般恣意。衣襟层层翻开，在他胸膛前，荡漾出一片江河湖海。金纹银绣边，又承出几种胸襟与气度。腰带金扣，坠下蛇纹玉佩，玉佩坠着长绦，垂至足尖。衣袍稳当，行动间不摇不晃。他的身上，各种复杂的气质交融在一起，夺人瞩目。

他一步步走过来，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让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

叶谅弯弯眉眼：“你好，我的新郎。”

可惜，新娘是叶谅。

旁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重影本来是含着怒气的，此时见她笑靥，这怒气不由自主就消下几分。

重影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叶谅殿下，委实好计谋。”

她是冥王之女，无论他是想做什么都要仔细掂量一下。冥界，能查清楚他干下的一切。

叶谅笑眯眯地贴近三分，亲呢道：“小心我父王听见，扒你一层皮。”

正巧冥王看了过来，重影的心突地一跳，没了气势。

据说冥界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能让人生不如死。

叶谅心下好笑。

后续的一切十分顺利，重影表现得十分温顺。

巨龟把宫殿驼进了千泽仙殿，就化成了石像。两人携着手走进去，从背影上看，竟也十分登对。

命运之轮，从此时开始转动。

数不尽的男神仙买醉痛苦，纵然他们知道叶谅不算是真的成婚，这只是一次阳谋，却也止不住。

可叹薄情人，可恨多情骨。

叶谅寻思，自己守身如玉一千年，委实不符合自己的名声，所以在关上门的瞬间，她决定假戏真做。

叶谅走到桌旁，桌子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和一壶酒，她笑眯眯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可有一场力气活儿。”

重影听懂了她的暗示，嘴角一抽，本来打算提醒她菜和酒里面被下了春情散的话被咽回喉咙里面，说道：“叶谅殿下，我还是不吃了。”

而且，他们也用不着吃饭。

叶谅耸耸肩：“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说完把拉出来的凳子慢慢踢了回去。

重影感觉有些怪异。

叶谅走到床边随性一坐，抬抬下巴：“过来，圆房。”

重影的心又是突地一跳，这女人，比妖界女子还要生猛。

她现在不应该觉得……羞涩？尴尬？至少稍微不好意思一下也行。

叶谅饶有兴味说道：“磨蹭什么？别告诉我你联了这个姻以后不打算圆房！”又想到了什么，懒懒威胁道：“如果你敢在外面偷情，被怪我无情，小心我父王扒你一层皮。”

重影眼皮一跳，说道：“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偷情。”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

是连珺。

她想了起来，在他折腾着弄了一出跳河以后，她就把他赶回了魔界。

叶谅挑眉，这回是？

重影面色一寒：“如果这就是殿下联姻的诚意，恕在下无礼。”说完，转身就走。

叶谅不咸不淡地开口：“如果你今晚胆敢出去，让六界人看本殿的笑话，后果自负。”

重影止步，攥紧双拳。

连珺眼眶想要发红，重影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就算是靠威胁，她也不会让他走，而自己巴巴地赶上来，也只会惹她心烦。

叶谅偏过头看向连珺：“你来干什么？”

连珺平复心绪，拱了拱手，温润道：“喝多了出来逛逛，走错了地方，打扰到殿下和驸马，是我的不是，就先告辞了。”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心底，却疼到发闷。

他回头，看见门慢慢关上，一滴眼泪划过。

屋内。

叶谅站起来，绕到重影身前，说道：“现在看到我的诚意了吗？刚才只是意外。”

重影心底划过异样的感觉：“叶谅殿下，我……”

叶谅“嘘”了一声，说道：“别叫我殿下，你我从此就是夫妻，唤的亲昵些才好，阿影。”

重影的心抖了三抖。

叶谅起了消遣他的心思，又向他贴近三分，说道：“怎么？不高兴了？”

重影的心又抖了三抖。

叶谅从不知何为适可而止，手指划过他的腰身，扯上他的腰带，说道：“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那么……”

重影的心剧烈一抖，手也一抖，猛的推开了她。

叶谅还没来得及松手，重影的腰带就那么被她扯了下来。

叶谅踉跄几步，看看手中的腰带，又看看衣裳敞开的重影，玩味一笑。

重影身材还挺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重影也不是未经人事的，也做好了与叶谅同房的准备，但是经过她这么一调戏，再牢固的心理建设也彻底崩溃了。

重影狠狠剜了她一眼，不敢从她手里抢回腰带。

重影拢住衣裳，冷静道：“我打地铺。”

叶谅哈哈大笑，这人，委实有趣。

第二天，叶谅醒来时，重影早就起床了。

叶谅推门走出去，就听见远远传来了琴声。

叶谅寻声而去，看见重影正坐在莲花池旁弹琴，可惜正是白昼，粉花月见草已经闭合。倒是还有别的花开的正好，不过她也叫不上名字来。

叶谅本来也不大懂音乐，奈何她前男友林初是个音乐家，在耳朵被荼毒过无数遍以后她也就还能分出个好赖出来。

重影背对着她弹琴，琴曲极佳。只是琴声里面有太多阴冷和杀气，还有一缕不易察觉的如履薄冰。

如履薄冰？真够胆小。

叶谅没忘了自己想攻略他，或者说，是策反他。

让他为自己倾心，最佳方法不是死缠烂打直接示爱，而是让对方为自己的魅力倾倒。靠感动对方的话，代价太大。

叶谅心思一动，想临时作一首诗。

情绪翻涌，她狠心把所有感情都翻腾了一遍。

就作《送葬》，叶谅吟道：“夜色侵染‖晕开一江波澜‖月色成霜‖渡出半船喜悦‖半船愁伤‖远江逝去‖送落红归去何方‖忘川悠悠‖送君又去何方‖飞灰点点‖随眼泪葬‖寒凉‖鲛歌隐约‖骤雨苍茫‖催人断肠‖送君葬‖葬去半世喜悦‖半世愁伤……”

她到底在想什么？想起了谁？谁又知道呢？

重影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诗刚刚好，配合着阴冷的曲调，又用无限柔情化解了曲子里面的杀气。渐渐的，因为曲调和诗意境不搭配，连那一分如履薄冰在他刻意的隐匿下也消失不见了。

重影心下感慨，她确实是才华横溢。

一千年前，她头一回让这种诗体现世，引来无数人的瞩目。也因此，无论她做什么，都似乎成了一种艺术。即使她风流成性，也没有被口诛笔伐。

出口成章，的确是……厉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叶谅走上前，含笑道：“走吧，你是冥界新驸马，仙界联姻的新女婿，今天会有不少人来拜访。”

重影放下琴站起身，低低应了一声。

且惜正巧追过来：“殿下，仙君让殿下今天不要露面！”

叶谅一愣，重影面上已经染上寒气。

且惜丝毫没有把重影放在眼里，不疾不徐说道：“仙君说殿下修炼为重，不可荒废。”

叶谅瞬间了然，配合着为难道：“这……”说着看了重影一眼。

重影冷冷道：“殿下与在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瓜葛，殿下请便。”

叶谅思虑片刻，说道：“且惜，你先去回话，说我先陪着驸马，一个时辰后之后再去。”

重影面色这才好转。

叶谅要让他知道自己时间宝贵，也不能落他面子，不能让他认为理所当然，更要让他知道她是因为他而违背师命，她在为他付出。而且她和他没有多少感情，不适合为了他连修炼都彻底放弃，这么做目的性太强，会让他警惕，所以眼前的选择是再合适不过的。

叶谅眯了眯眼，掩饰掉所有的算计。

一个时辰之后。

叶谅离开，留下重影面对来访的众人。

重影应付一番，最后只剩九落神君一人，因为顾念着几界安定，就陪重影下棋。

九落神君白衣出尘，眼角含媚，他是九尾狐神。

九落神君落下白子，不动声色道：“叶谅殿下脾气不大好，还望新驸马以和为贵，莫要事事与他计较。”

重影心想，不仅脾气不好，还很生猛。

重影学着叶谅的模样，不咸不淡道：“这便不劳神君费心了，神君痴缠我那娘子许久，想来心中也是颇为遗憾的。”

九落神君哂笑一声，袖子下的拳头却越捏越紧，说道：“都是无稽之谈。”

重影在叶谅那里吃了亏，自然是要在她的旧情人身上讨回来的，而之前传得最盛的，就是眼前这位九落神君。

重影落子，道：“如此甚好。我虽身负皇命，却也委实不敢开罪冥王，只希望日后好好当个驸马，自然也不希望我家娘子身边有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乱七八糟的人……

跟随九落神君一同过来的仙娥听了，也不由觉得胆战心惊。九落神君一向风轻云淡，唯独在叶谅殿下头上就理智全无。这回说是公事，其实神君只是想见一见叶谅殿下，现在叶谅殿下也不在，若非事关冥界、仙界、妖界、神界四界，只怕神君也不会刘在这里陪蛇王下棋。可不料驸马这么不好相与，居然……

另一端，竹林里，叶谅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打坐修炼，叶千泽在旁边指导。叶谅一边打坐一边和叶千泽闲聊。

说起来，叶谅在修炼上面委实有天赋，这才三个月，已经小有所成。

叶千泽站在一旁，突然问：“你这驸马可还合你的意？”

叶谅乐着说道：“这蛇王也是个有意思的角色，亏我还以为他多么硬气。”

叶千泽莞尔：“何出此言？”

叶谅耸耸肩：“我一拿我父王压他，他就秒怂。我也不过是调戏他一下，他居然主动提出要打地铺。还有，今天早上我听他弹琴，琴声里面居然还有恐惧的成分。”又道：“我还以为蛇王至少也该有些骨气，没想到这么好欺负。”

叶千泽轻笑一声：“阴险狡诈的蛇王，在你嘴里居然成了一个未经人事的少郎，你也是个有本事的。”

叶谅乐不可支。

叶千泽继续道：“蛇王重影阴险狡诈，信奉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拿冥王压他，他会退缩毫不意外。至于你说的调戏，肯定是你太生猛了，但凡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必然会觉得羞耻。他琴声里面有恐惧，这也很正常，而且用如履薄冰来形容才更加合适，蛇王的身份虽然位极尊崇，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百般无奈。”

叶谅挑眉：“原来如此，亏我还奇怪呢。”

叶千泽温和道：“如果为师猜的不错，按照蛇王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你前脚欺负了他，还把他和九落神君扔在一起，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让九落神君吃瘪，毕竟九落神君也是你的旧情人。”

叶谅猛的睁眼就要往起站：“我去看看。”

叶千泽一把上去按住她：“先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