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辩护人 第86章 诀别

熟悉的无助感，让陈鹤朗回忆起许多年前，陈宸站在栏杆里，劝他放弃的那一刻。可当时还未宣判，还有余地。

他这些年来，从没有放弃过努力，不想像当年那般孤立无援，不想让陈宸受到任何伤害。现在呢？他们只能等死。曾发誓过要保护好陈宸，如今的局面让他如何去接受。

“哥，你知道吗，我还梦到你来我的学校看我。”

陈宸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陈鹤朗的心绪。

“你就站在栏杆旁边，透过绿植的缝隙，悄悄地看我训练。你无声陪我在小径旁边的长椅上看书，我重要的时刻，你一次都没有缺席……”

大概是死前的回光返照，陈宸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重新清晰起来，疼痛反而减弱了不少。有力气逗他哥玩了。

陈鹤朗陷入了可疑的沉默，陈宸笑了，他有理由怀疑他哥在害羞。

“你那时候明明在跟我冷战，怎么会跟踪我、偷拍我呢？肯定是我被砸坏了脑子，才会有这种幻觉。”他还嫌不够，故意夸张地说道。如果现在有灯就好了，让他看看陈鹤朗被拆穿时那窘迫的表情。

既然已经被戳穿，陈鹤朗索性也不藏了：“我确实没有缺席。你们班女生就5个，4个给你递过情书；你第一次封闭训练结束，黑得像块炭，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牙齿，我憋笑憋了好久；还有，你没发现上学期你弄丢了学生证吗？过了一周莫名其妙回到了你的书包，我放的。甚至你拿射击比赛第一的那天，我都在现场。”

出乎意料的，陈鹤朗竟然选择了坦白，或许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连珠炮似的话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比起手机里的照片，亲耳听见陈鹤朗的叙述更有冲击力。他脑海中闪过记忆中已经被模糊的片段，一帧一帧，大学生活里孤单又枯燥的画面，被补上了哥哥的身影，像是拼图拼上了缺失的一块。那个永远无人回应的聊天窗，他和他哥分享的生活点滴，原来并不是他的独角戏。

“原来是你放的，我还以为我记忆出现了错乱。”陈宸一边笑，一边咬紧了后槽牙，耳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这意味着血液已经无法供上大脑，他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在糟糕的黑暗之中，血腥味里，回忆中过往的时光是如此美好，美好得令人想要流泪，又让人感到惋惜。

心中的一个声音说，不要惋惜啊，去挽留他吧，让哥哥的爱更长久些。可是另一个呢？只是冷静地说，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何苦将哥哥困在名为陈宸的牢笼之中。

“你倒是挺有能耐，放假不回家，跑去戈壁做什么特训，想见你都不行。”陈鹤朗冷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跟我吵架……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好了。”陈宸喃喃道，当年那些自艾自怜，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脖子上的项圈确实被松开了，不过它的主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看着小狗自由自在的在草坪上撒欢奔跑。

“我一定会去自动售货机，买瓶你爱喝的冰美式，拉你和我一起坐在椅子上，强迫你听我背书，不听完不许走！”陈宸鼻子发酸，只好用笑驱散泪意。

“好啊，我就把你书收了，让你只能盯着我看。”

说到这，两个人都开始笑。黑暗里，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到那笑声，还有什么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血吗？还是泪？

人在缺水的情况下，能存活的时间是3天；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能存活的时间是15分钟。

救援还需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耳边又是一阵的嗡鸣，吸入的气体变得越来越稀薄，分明是夏末，四肢却传来冷意，困顿朝他的意识席卷而来。他用牙齿咬住了舌尖，换来暂时的清醒。

邪恶还是战胜了正义，他当了一辈子坏人了，也不差最近一次，再自私一回，如果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他想永远活在哥哥的记忆中。

“哥，房间里装满旧衣服的衣柜，锁是你开的吧？你在家里装了摄像头，一直都知道我在你手机里装了监控，对吗？那天晚上在俱乐部，你是故意让我吃醋的。甚至连柜里的手机，都是你亲手放进去的，就是想让我发现……你挖了那么多陷阱，纵容我偷看，是你迫不及待地让我发现你的秘密——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是陈鹤朗拉着他的手，去探索真正的他。亲自告诉他，他并没有他想象中完美，带着他去摸那些陈年的疤痕，去看他阴暗、病态的窥ロ伺，强得没边的控制欲和糟糕的占有欲。

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执拗地发问，看到了这一切，你还能说出爱我吗？

可陈宸的答案，是一如既往的、毫无疑问的肯定——“我爱你，哥哥。”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仍留有一口气，对他哥哥说出这句话。

他爱他冷漠背后的温情，爱他虚伪保护的敏感，爱他被痛苦雕琢之后晶莹剔透的灵魂。

“哥，不要那么胆小啦，说你爱我，然后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永远没有其他人的插足，你难道……不想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引诱着他，说完这番话，他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无声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他既怕哥哥答应，又怕哥哥不答应。因为他知道他所说的一辈子，可能再也无法实现了。

“……”陈鹤朗张了张嘴，隐藏在潜意识深处的情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被陈宸以最直接的方式揭露出来。

在被爱这件事上，他也会不自信。他不相信有人会接受他见不得人的癖ロ好，不信有爱能胜过私念，不相信会有永远不崩塌的爱。面对陈宸年轻的、刚刚开始的人生，却要走上这条坎坷难走的路，他怕他少年没定性，会畏惧路上的荆棘，会遇到更好的人，会后悔。

可如果语言上会骗人的，那么行为不会。他看到陈宸在墙壁倒下那一刻，他下意识用身体将他护住，爆发出的力量，他拼尽全力都没有挣开。

一次可能是巧合，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朝他奔来，陈宸可以连命都不要。他早就明白了不是么？没任何儿戏的，他那份赤诚的心意，他早就感受到了不是么？

再装视而不见，未免太过自私，他总是在害怕其他感情不如兄弟之间的稳固，可他又何尝不是在借着兄弟的名头，去做超出兄弟的事，享受陈宸那早已过界的爱？

想清楚了这一切，他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贪恋着天上闪烁的流星，他从没有停止过拥有它的绮ロ念。

“我爱你。”笨拙的唇ロ舌吐出的话语是如此的生ロ涩，这三个音节从他嘴里发出来是不自然的、奇怪的，可又是真诚的。陈鹤朗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当这句话出现在他的嘴边，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心中涌上带着酸涩的暖意，他又觉得他可能已经懂了。

“哥？你说什么？”陈宸简直要被他突如起来的表白砸晕了，根本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以为又是死前的幻觉。

“我说，我爱你。”陈鹤朗无奈地重复道。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夹杂着根本压不住的气ロ喘，还有明显的哽ロ咽。巨大的欣喜将他淹没了，大脑中一直绷着的弦猛然松开，让失血的眩晕更加明显。

“陈宸？你怎么了？”察觉到陈宸的气息有些不对，陈鹤朗猛然抬起头，陈宸的呼吸微弱又紊乱，他急忙将耳朵贴在陈宸的胸膛。

咚、咚、咚……

那心跳慢得骇人。

“你疯了！你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说！”

泪水夺眶而出，陈鹤朗直起身，拼了命地去推他身后的残檐断壁，跪起的膝盖碰到地面，有液体渗进布料里，他满脸惊恐地将手凑到鼻子前一闻。

是血。

再摸，还是血，满地都是血。

陈鹤朗只感觉他的世界在崩塌。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困了……”他哥哥太聪明，根本瞒不过他。但是他已经没有遗憾了，使劲浑身解数，终于骗出了哥哥这句表白。

可以休息了……

胸膛的起伏不断变得微弱，像一簇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火苗。

“别睡，陈宸，你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求你，陈宸！”他从未听过陈鹤朗如此失态的叫喊，尖锐到破音。他闭上的眼睛，又被陈鹤朗强行撑开。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呼吸声，呼喊声，连皮肤上的触觉，也在渐渐地消失。

“再说、再说一次好不好……或者，或者、亲亲我，好不好？”

柔软温热的东西贴上他的唇，舌头探入他的口腔，这是陈鹤朗第一次主动吻他，他多想像曾经那样，霸道地掠夺他口腔中的每一寸、与他抵ロ死ロ缠ロ绵，可他的舌头已经麻木了，根本无法回应。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那是他哥的泪水。

别哭啊。

“求你了，不要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不喜欢听吗，我可以说一辈子，不要睡……”陈鹤朗已经泣不成声，口中的话语一刻也不敢停下，受伤的手指紧抓住陈宸的衣襟，连伤口崩开了都没发现。

“别……哭……”

他睁不开眼，但嘴角始终是勾着的。太好啦，听到了哥哥的表白，还吻到了哥哥，他没有遗憾了。

“……你要是死了，我就去陪你……”

恍然间耳朵飘进来那么一句，让陈宸清醒了一瞬，眼泪早已流干，嘴型还在说着“不要”。可他已经苦苦支撑了太久，像在巨大的沼泽之中，不断沉没，直至最后的一丝的喊叫声，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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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