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辩护人 第24章 日记本

“如果当初我们立案了，张展媚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接警员低着头，指尖划过照片上那张年纪轻轻却愁眉苦脸的张展媚，喃喃地说了句。

可惜没有如果。没有立案，便没有在内网上传信息。要不是关注社会新闻的警员将当年那个疯女人和这个案子的死者对上了号，没人会发现她曾发出过无声的呐喊。

诉诸法律，法律不理。乞求神明，神仙不仁。妹妹是坠下枝头的凤，姐姐是困在笼子的鸟，世人冷眼旁观她们的苦难，无动于衷。

正在将材料装进打印袋的张希希攥紧了拳，又松开了。

“你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余文鑫拍了拍那位接警员的肩膀，安抚道。

“对了，这是她当时带过来的日记本，我们扫描了。要一起打印吗？”她不着痕迹地抹了一下眼角，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站起来指着电脑询问道。

“日记本？当然，我估计它是丢失的遗物之一。”陈宸顺着她的手指点开文件夹。

“我来看看。”张希希凑了上来。

一本皮质笔记本，封皮是简单的黑色，下一张图片是内页的第一页，签字笔留下的字迹隽永，那是一句摘抄：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的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2020年12月4日晴

今天是个晴天，我仍旧没有忍住，点进了你的朋友圈，你和她在一起已经一个月了。医生告诉我，我得了抑郁症，症状已经躯体化了，所以我才会觉得蛋糕不甜。可我觉得她说的是错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喜欢过甜腻的蛋糕、讨厌色彩浓艳的鲜花、不会看一眼染红天空的夕阳。我本身就是这么一个无趣又死板的人，是你让我的世界拥有了色彩。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爱吃你煮的清水面条，第一次爱上路边娇嫩的野花，可你离开了，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多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曾经山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走了之后，我无法接受平庸的世界。

2020年12月5日阴

姐姐又在说你坏话了，她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我被你骗了。我知道，从分手的第二天你和那个女孩官宣，我就知道你是渣男了。后来还有几个你的前任找到我，叫我不要为一个渣男而伤心，要快点振作起来。可是我我如此清楚的知道你是渣男，我还是爱你。无法自控的感觉令人绝望，我和姐姐挤在同一张床上，姐姐养我已经很辛苦了，可是我每天都睡不着。我一直想看着你，等着你的消息，我总觉得你也是爱我的，只是为了气我，才和我分手。你只是担心我们的感情不够坚固，不能经受考验。我知道这些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万一呢，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2020年12月6日晴

今天也是晴天，可我的症状好像又严重了。我没有任何胃口，特别是看到你发的朋友圈，我将好不容易吃进去的粥又吐了出来。

我看到你和她去了法国巴黎，在巴菲尔铁塔下合影，牵着手走在塞纳河畔。记得那天在挪威小镇的木桥上，你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那一瞬间极光满天，蓝绿色的银河流淌在上空流淌，你亲吻我的眼泪，我还以为那是上天感动于你的赤诚而降下的神迹。你说，要带我去巴黎感受那的纸醉金迷，在巴塞罗那的小镇漫步到清晨，看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原来它们都会被你一一实现，只不过不是和我一起。

2020年12月7日晴

今天吃了医生开的药，我好像掉进了一个黑色的大洞里，外界的一切都和我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我开始听不清别人说的话。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只有渴望冲破了屏障。

我接受不了，想念要把我逼疯了，我想要给你发消息。姐姐叫我不要，不要乞求、不要当舔狗、不要作践自己。但是我好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如果我不发这条消息，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看我。

2020年12月10日晴

今天也有按时吃药。但是晚饭的时候，我吃着吃着就流出了眼泪，姐姐丢下碗冲过来安慰我，把我抱在怀里。她真的很不容易，我也想快点好起来，可是我做不到。

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你不回复，但没有拉黑我，我还有希望的对吗？

我找到了你女朋友的微博，她好高、腰好细，好优秀，我比不过她。我想要去告诉她你的真面目，我想拯救她。很高尚对不对，其实我只想拆散你们，然后取代她的位置。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恶毒的想法，我不能这么做。

2020年12月14日雨

姐姐租的房间很小，没有窗户，一到下雨天，便会漏水，床边一片都是湿漉漉的，她让我睡在床上，她去打地铺。我不愿意，所以我们在床边坐了一夜。

想起你之前给我住的大房子，我问你能不能把姐姐接过去住，你说可以。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这个拖累，终于可以帮上姐姐忙了。

我今天问姐姐，要工作多久，才能给她买一套房子呀。她沉默了很久，很小声地说，可能一辈子都买不到。她以为我没听到，其实我听到了。

我真没用啊，要不是为了供我读书，她也不用吃这么多苦，如果我死了，她是不是会轻松一些？

自从开始吃药，我胖了几斤，明明什么都吃不下，怎么会发胖呢，一定是药有问题。

2020年12月17日晴

你回复我了！虽然是为了拒绝我，但是你看我发给你的消息了对不对！

我今天难得有了精神，忍着药物带来的头晕，站在镜子前，试了好几套你以前送我的衣服，它们真好看啊。可惜我很快就要穿不下了，医生说，药里面有让人发胖的激素，我问他能不能不吃，他把我训了一顿，说漂亮哪有命重要。

我一无所有，漂亮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如果连漂亮都失去了，我还有什么作用？

以前我穿这些裙子的时候，你会搂着我的腰，亲我一口，说我是你的漂亮公主。回忆起来像梦一样，姐姐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是享受我为你而着迷。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你骗，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2020年12月19日晴

姐姐发现我给你发消息的事情，我们吵了一架。她说，养我这么大，不是为了让我因为一个男人茶饭不思、要死要活的。

吵到最后，我哭了，她也哭了。我也不想，可是你太完美了，借着你的光，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明亮的、宽敞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窝在贫民窟里，像是下水道的老鼠。我挣脱不开，也出不来，或许一辈子我都无法摆脱你的阴影。

我尝试回到学校去学习，可我做什么都会想到你，想到你我就要流眼泪，把同学都吓到了。辅导员来找我，劝我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我答应了。

我要因为你变成一个废人了，就好像掉进了大海里，只能看着自己沉没，却没有挣扎的力气。

2020年12月30日

清醒的时间在变少，沉睡的时间在变长，姐姐意识到我的不对劲了。我把药瓶藏的很好，但她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我病了吧？

每天都在做梦，梦里我和你一起去购物、去你家见你的爸爸妈妈、去世界各地旅游，梦见你回复我的微信消息，我开始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都是看我和你的聊天界面。我多希望现实世界才是虚假的，而在平行时空里，我们还在一起。

我去了好几次我们相遇的酒吧Havana，但我没有钱，只能在外面看着。上次在那遇见你，你让我离你远点，还让保镖把我带走。但你的眼神一直黏在我身上，还在微笑着，我能感觉到的，你舍不得我对吗？

2020年1月4日阴

姐姐果然发现了我的药，她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然后就抱着我哭。姐姐是个很坚强的人，当年爸妈去世，她卖掉了老家的房子，主持葬礼的时候，都没像今天这样哭过。

我是个罪人，如果当年父母不是为了去镇子上接我放学，他们也不会遇到车祸。如果不是要养我，姐姐也不必这么节俭。

如果不是因为我执迷不悟，她现在也不会这么替我担心、这么难过。

我是没有价值的人，世界没了我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我好想死，可我还在等着你回心转意，如果你和我重新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对吧。

……

纸页翻动着，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女孩一天比一天更加自怨自艾。但谁也没有办法穿越时空的障碍，告诉那个女孩，你并不是没有价值，人生的一切美好都要靠着双手去创造，只要活着就拥有希望。

张希希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不忍心继续看下去。标记的时间已经来到了1月底，少女的文字不再像刚刚开始那么唯美，药物使她的逻辑越来越不清晰，字也变得扭曲，只剩混乱的只言片语在竭力表达。

……

2020年1月28日晴

你不回复我。

整整一个月了，你只回了我一次，你怎么这么狠？

拿着姐姐的水果刀捅向手腕那一刻，我好兴奋，我知道终于要从痛苦之中解脱。

世间将要少我一个负累。

我看着血液涌出身体，溅的地上、床上到处都是，好疼，我在地上翻滚，头撞到墙壁上、床柱上。

但是我在笑，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身体在一点点变冷，失去对四肢的控制，我躺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

该死，我听到了邻居在报警，说门缝有好多血。

然后我被送到了医院，活了。

姐姐很难过。

可能是因为医疗费，很贵。

如果我死了，你会永远记得我的，对吧，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为你而死。

*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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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