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辩护人 第117章 回溯

指针被拨回到了他让陈宸离开调查组的那个清晨，警员们熬了个大夜，都还在睡着。笔录和卷宗堆地到处都是，吃完的外卖盒来不及清理。何惧昂叹了口气，翻开各式报告，准备从头看起。

警察们自然不可能对来协助调查的检察官有什么警惕心，所有的原始材料，都是对何惧昂开放的。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和以往他参与的案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他翻看材料时，在某个便利店门口的监控里，与一个人对上了视线。尽管那人只是往摄像头撇了撇，仅仅零点几秒发生的事，却令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幸亏警员们都在忙，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又坐下了。激动几乎令他握不住鼠标，他重复播放着那一小段。

路灯下监控里全是噪点，便利店的卷帘门闸占据了画面的大半，录像里的人带了个口罩，露出三角眼和浓密的眉毛。

他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几千个日夜，他早已将何昔瑛的长相印刻在脑海里了，千万次想象过他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但监控里这个人，将成长后的弟弟具象化了。

是他吗？

行走中袖子被掀起……

那人带了一双棉质的手套，尾指似乎比正常人要粗一些。

这让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狂喜几乎淹没了他，多年的寻找，终于要有结果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自己失踪多年的弟弟，问问他这些年都过得如何。不知道他是否他愿意接受自己的道歉，他们能否再吃上一顿团圆饭……太多期待盘桓在他的脑海，让他兴奋不已。

有了一个目标之后，寻找就变得容易起来，何惧昂不眠不休地在这电脑前坐了两天，连余文鑫都劝他别这么拼。他根据录像的时间以及地图，精准地找出他行进的过程中留下的影像。

但在这过程中，他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个黑色的身影就像幽灵，断断续续，只有极少数监控才有他的身影。他似乎准确地避开了公共区域的监控，红绿灯、十字路口，尤其是那些与公安联网的。

凉意爬上了他的后背，浇灭了狂喜。这个人真的是何昔瑛么？为什么他会在凌晨三点出现在凶案的酒店附近？又为什么会消失在必经之路的监控里？

这时候的调查组，正沉浸在陈宸名为第三人的假设中。他隐约感觉到，监控里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在案件中扮演了不寻常的角色。

抱着这种怀疑，他打开了一些现场图片。作为法学出身，现场的血腥程度，有些超出他们这些文职人员的接受范围。

这些……如果都是何昔瑛的手笔。

他感觉到胃里一阵翻腾，大脑无法允许他将这一切与自己寻找多年的弟弟联系起来。

不会的，酒店里的监控没有拍到他的身影，或许他只是在附近路过。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想去抽根烟放松，搁在桌上的一叠纸引起了他的注意。

“常闭消防门痕迹取样……”

他随手翻看着上面的资料，看到某一页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失去控制，将整页纸都攥成了团。

他攥着那张纸，逃也似的走出了警局，蹲在巷角，两天未见的蓝天无法带给他哪怕是一点儿慰藉。缓了两分钟，翻天覆地的恶心让他无法忍受地扶着墙呕吐起来。

采样的照片里，有个不太明显的印记，大约是带了手套，并没有留下指纹，然而那个印记，长度正好是一个成年人的尾指。

小的时候，弟弟不懂控制那根多出来的手指，母亲为了让他看起来“正常”一些，便用绳子将他多余那根手指与尾指绑在一起。某次陪弟弟玩沙的时候，他发现沙子上属于尾指的手印，比其他指头都要重。而如今，画面重叠起来，所有的异常都在向他说明，何昔瑛就是那个警方寻找的第三人。

他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像在提醒他快些作出抉择。

阴暗的巷角里，忽略地上的秽物，他仍是体面的，穿着他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装——他时时刻刻为了提醒自己，身上背负的罪恶，曾经年少时发誓要为所有人贩子送葬，他知道他欠何昔瑛的，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他要怎么选？如果将事情坦白，何昔瑛难免被判处刑罚，甚至是死刑。他凭什么做替天行道的人？弟弟成为杀人凶手，难道没有他的责任吗？再说当年成为检察官的初心，不就是为了找到何昔瑛么？如今找到了，难道要亲手将他送入死路？

如果何昔瑛真的是一个如警队猜测的那样、经验丰富的杀手，他这些年都在哪里？必然有人帮他隐藏身份，是不是他被拐走之后，就被卖到了灰色组织……

他应该不是自愿成为杀手的，何惧昂绝不相信。

他有生理上的缺陷、轻微的自闭症、从小未得到父母悉心的照料。何惧昂不敢相信这些年，他都经历了如何残酷的生活，才使得他成为了一名冷血的杀手。

但他的弟弟再可怜，也是凶手啊，被他杀死的人呢？她还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却只能在他的手下挣扎，然后渐渐失去呼吸，她的尸体被刀划出刻痕，刀口里淌出未凉的鲜血，再被尸检肢解，到最后，甚至连帮她敛尸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公与私在他脑海里交战，他倚靠着墙，支持着自己无力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神像已经出现了裂痕，摇摇欲坠，即将崩塌，他配不上检察官这个神圣的职业，还记得“优秀公诉人”奖项的评选上，他站在高台，口中义正言辞的“守护浩然正气、践行初心使命”，此时此刻已成为了笑话。

然而在现实面前，他必须尽快做出抉择，在其他警员发现之前。这让他怎么选？隐瞒神秘人的存在，他就会违法、可能丢掉饭碗，或者让一个无辜的人蒙冤、让凶手逍遥法外、让受害人枉死。揭露他的存在，就是亲手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送进绝路。

他在巷角站了两个小时，抽完了所携带的所有香烟。最后说服他的，是仅剩的一点侥幸——往好的想想，如果他的弟弟出现在现场，但是他并没有杀人。他有可能只是送外卖的，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目的。

张展媚想要报仇，意外被刘欧迪杀死，警察将她的仇人送进了监狱，也算是了结了她的遗愿，而何惧昂在查案的过程中找到了他的弟弟，然后与弟弟团聚。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怎么能让他不渴望？

“从当时的视角看，这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何惧昂叹了口气：“怀着如此侥幸的期待，我把他的所有影像都找人做了换脸处理。原本的录像都拷在这个u盘里了……还有他的行进路线，我都在地图里做了标注，准备等一切结束之后，就去寻找他。但自首之后，我大概要在牢里待个七八年，可能没有机会了。”他摇了摇头。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u盘和地图，递到余文鑫的手中。余文鑫郑重地接过他手中的资料：“等我们抓到了何昔瑛，有机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说完，他将材料递给陈宸，陈宸在原地展开地图，细细地看起来。

“那我倒希望，余生不要再见到他了。”他自嘲地苦笑道。

余文鑫一噎，何惧昂现在还觉得何昔瑛能逃脱吗。

“陈宸那段柴房门口的录像，柴房里的斧头、血迹、手印，大大地增加了我心目中何昔瑛是凶手的可能性，毕竟和只会吃喝嫖赌的刘欧迪相比，一个有案底的人，更有可能是真凶。但那个时候，木已成舟，我已经没得回头了。一步错，步步错，尽管知道凶手不是刘欧迪，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我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提起公诉。”

所有的异常都有了解释，当时整个警局都不理解何惧昂突如其来的决定，但没人拦得住他。原来凶手的庇护人，一直都在他们的内部。余文鑫喝了口水，压下心中的愠怒。他给予何惧昂的信任，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傻子：“那你为什么来自首？一切都在按你的计划发展，不是吗？”

一旦起诉，说明警局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何昔瑛就是凶手的证据，处于上峰地位的，一直都是何惧昂。

他又是为什么放弃了优势，突然来到了这里。

“因为你们抓到了魔术师。”何惧昂沉声说道。

叶子凌与余文鑫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看来被玩得团团转的，不止他们这些警察。

“陈宸前些日子来找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死刑、被逼迫之类的，我知道他说的是何昔瑛，但我不敢回应，也不能追问。我在弟弟的坟前跪了一夜，反复回想着陈宸的话，我才明白，若按照何昔瑛原本的计划，他用这一桩案件，可以带出黑猫的两个核心人物、甚至是流萤的核心人物，他有原本机会得到宽大处理。但因为我对录像动了手脚，他若是被警方抓到，功劳都将于他无关，所做的都成为一场空。”

抱歉最近现生忙到我发癫，加上反复改文修文都不满意，只能重写，拖了好久，特别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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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