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绿时完全没想到江时屹买杯奶茶要花那么久的时间,等他再上车时,她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肚子咕咕抗议起来,她才微微睁开双眼,眼下仍是一片乌青。意识逐渐清明,划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时间是下午三点钟。
车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市中心。
瞥了一眼身侧戴着耳机看新闻视频的男人,林绿时没好气抱怨道:“怎么不叫我?”
似乎是习惯了她的坏脾气,江时屹将一边的耳机轻轻摘下,沉声道:“想吃什么?”
他倒是完全知道怎么哄她开心。
林绿时看向车前放着的那杯奶茶,里边的冰块早已经完全融化,不能喝了。
她微微蹙眉,语气不耐,“明月酒店,我现在就要回去。”
江时屹忽然侧头看来,“你不是住香溪苑吗?”
明月酒店在城南,而他们此刻离香溪苑只有一个路口的距离。这是市中心最贵的楼盘,小区里都是独栋别墅,林家自然也是住这边的。
林绿时像是尾巴突然被踩了一脚的猫咪,坏情绪一下子全面爆发,冷声质问:“你调查我?”
她这样水眸瞪大,直直盯着人的时候,表情十分生动,让江时屹有一瞬间的恍神。
用不上调查,滨海市的圈子谁会不认识嚣张跋扈的林家千金,虽然她出名的事迹都不是那么正面。
“林绿时,你难道一直不回家吗?”
这是第二次,她从江时屹的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比起上一次,这回他的语气显然冷硬了许多。
家这个字眼,林绿时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而旁人每提起一次,无异于再次将她的伤口扯开来。
大脑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崩断了,她双眼冒烟,口不择言道:
“你算什么东西?”
看见对方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林绿时总算有了些许报复成功的快感。
“一个打游戏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一口气说完话,心头畅快了许多。
再看江时屹时,她才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第二种表情。
不再是清冷疏离,他的额头蓦然青筋暴露,双眸暗沉沉的,深不见底,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喉结上下翻滚着。
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清江时屹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
就在林绿时以为火山会爆发的下一刻,他却突然嗤笑了一声,轻轻一拳挥在方向盘上。
那声音似是嘲弄,似是轻蔑。
林绿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俯身过来,将她那一侧的车门打开,冷冷出声道:“下去。”
她的视线几乎要将对方的后背射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向嚣张跋扈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她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道:“江时屹是吧,我记住你了。”
随后抓起自己的包包,灰头土脸地下了车。
这一刻的林绿时,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因为不喜欢出租车内的气味,她没有选择打车,而是拿出手机开始一个个给她那群狐朋狗友打电话。
“时姐呀,不好意思,我得陪我男朋友呢,你找别人吧。”
“小公主,真不凑巧,我现在不在滨海,不然肯定过去接你。”
“绿时啊,真抱歉,我这车刚被别人借走了……”
……
前前后后打了八个电话,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接她。
林绿时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一个个的,往日里组局喊她掏钱的时候跟孙子似的,一有事情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蹲在路边,无聊地盯着过往的车辆。
车水马龙,日光撞上了行色匆匆的路人。
不远处的高楼就是她曾经的家,在某扇窗后,也许她的父亲此刻正和他所珍视的家人们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在这一瞬间,林绿时又一次觉得,她和这个世界毫无联系,就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玫瑰,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缺氧,直到完全枯萎。
*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半小时的工夫,江时屹那个混蛋又回来了。
这次他手里还提着一袋她最喜欢的肉松小贝。
林绿时用鼻子冷“哼”了声,转过身去不愿意看他。
这人摆明了是来看她的笑话,亏她之前还被他那副好皮囊欺骗,脑补了一堆对方的闪光点。
“……别生气了。”
江时屹在她身前蹲下,长腿微屈,面上难得挂上笑意。
“……小玫瑰?”
他的音色冷冽,可念起这三个字时莫名有种暧昧缱绻的感觉。
林绿时有片刻的恍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
她8岁便开始学习舞蹈,16岁时就已经拿下国际舞蹈比赛金奖。当她翩翩起舞的时候,腰肢柔软,生命力盎然,艳压全场,让人无法移开双眼,也因此,林绿时被誉为“东方小玫瑰”。
可没过多久,她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跳过一次舞。
一次也没有。
自那以后,曾经闪闪发光的小玫瑰就变成酗酒叛逆的林绿时,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到处旅游买买买,就是埋头喝得醉醺醺。
“不许这样喊我。”
林绿时抬头朝着江时屹吼道。
发泄完,她又变成刚才落寞安静的样子,继续低着头看着地面,蚂蚁们正在忙碌着搬家。
“……你朋友呢?”
江时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下,眸光波澜不惊,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绿时想到了关楚楚和迟早,她俩一个从事广告行业,整天加班忙到头秃,一个是网文写手,每天都在为灵感枯竭而发愁,这种小事林绿时自然不想去麻烦到好友。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没有察觉到光线都变弱了许多。
江时屹微微抬起一只手,挡住投到林绿时侧脸的阳光,淡淡开口道:“我送你回酒店。”
“别动!”
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裤腿,指腹不经意间擦到布料下有些温热的皮肤。
林绿时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江时屹的身体都变得微微僵硬,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别踩到它们了。”
她解释着,用手指了指他的脚下——那是两只小蚂蚁,正抬着饭粒缓慢经过。
江时屹原本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他挑了挑眉,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林绿时,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她不说话,江时屹打开了手里的牛皮纸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肉松小贝的一边。
下一秒,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将肉松小贝放到林绿时的唇边。
似乎并未察觉到江时屹这样的举动有些逾矩和暧昧,林绿时自然而然地微微张口,啃下了半边。
“咦,是王阿姨家的?”因为嘴里嚼着食物,她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
“王阿姨家”是她最喜欢的一家甜品店,用的是真材实料,价格也不便宜。
这个江时屹倒是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她的喜好上。
被他喂着吃完了一整袋肉松小贝,林绿时总算是舍得起来了。
蹲了这么久,她的腿已经完全麻掉,起身的一瞬,林绿时没有站稳,整个人失去重心朝着地上扑去。
“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来临。
林绿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靠在了男人宽阔的胸膛上,她唇上最后那点艳红色,全染在他干净的白T恤上。
色泽糜丽,看起来格外暧昧。
鼻腔里满是少年身上明亮清澈的皂香味,她几乎是触电般弹开,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夕阳格外温柔,为清瘦挺拔的男人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有一些晃眼。
这个角度,林绿时一抬头便看到江时屹微动的喉结,莫名的性感。
再往上,是线条锋利流畅的下颌角,只有凑近看,才能发现刚冒出不久的青色胡茬。
刺刺的,带着蓬勃的少年气息。
不知道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她有些出神地想象了一下,那双清冷自持的浅淡眸子染上情/欲之时,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鬼迷心窍,林绿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帅哥,加个微信呗?”
*
一时的冲动足以让她后悔终生,直到躺在酒店的床上,林绿时仍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林绿时,我上个月刚成年。”
自她说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江时屹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又一次在她耳畔回响,林绿时气呼呼地拉起被子将自己的头盖住。
干脆闷死她算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说“林绿时,我已经成年了,快来蹂躏我吧。”
还是想说“林绿时,你也太无耻了吧,我才刚成年。”
想来想去,林绿时愈发肯定江时屹的潜台词分明就是第二种意思。
肺都要气炸了。
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贪恋美/色、色令智昏的昏头苍蝇?
她正暗自懊恼着,迟早的夺命连环call又打了过来。
“喂——”
林绿时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让迟早满肚子的抱怨都吞了回去。
“我的大小姐,你这是失恋后遗症?”
林绿时翻了个白眼,陈铮良在她这里约等于半个死人了,哪里还能影响到她半点情绪?扯了扯嘴角,她心不在焉道:“没事,就是遇到个自恋狂。”
迟早没再追问,开始抱怨起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初恋男友陆亦珩。
林绿时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附和道:“没错,他就是人渣!”
直到迟早终于唇干口燥,才缓缓说出重点:“……所以陆亦珩早就认识Rugosa,居然都不告诉我!”
“啥?”
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林绿时身子坐正了一些,总算有些认真了。
“就是那个大神啊!我推给你的那个,陆亦珩压根没告诉我他就是江时屹,我快气死了!”
这下子轮到林绿时完全石化掉了。
她突然想到昨天早上刷到视频时她心情大好,也不知道当时脑子怎么想的,她不仅给那个神秘的“S”转了5200过去,还顺手发了一句:
“技术不错,下次我还找你。”
最后附上一个小人妖娆舞动的表情包。
而对方回复的是一行毫无感情的省略号。
所以S=Rugosa=江时屹!
完蛋!江时屹应该还不知道找他吊打Yolo的富婆就是自己吧?
林绿时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慢吞吞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然后再也笑不出来。
她的朋友圈,每一条动态都是自己的精修自拍,除非江时屹瞎了,否则他应该早就知道,那晚找他帮忙的富婆就是她林绿时。
全完了!
林绿时整个人瘫倒在床上,这一瞬间完全明白了什么叫做“社会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