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嬢和黑老鸹第二轮被打断,五嬢也有点冒火了,心想又是哪个日龙包惹事,口气便也凶了些:
“又是啥子事!”
此话一出,刘五嬢看到了门口拿枪的龚七,还有扑进来抓人的莫副官。
手比心快,只见刘五嬢手中银芒一闪,一根峨眉刺唰地飞出去,擦着莫副官的手滑出一条血线,叮的一声插入被撞开的木门上,离龚七也是十分的近。
这手一出,无论事莫副官还是龚七,没人相信这是刘五嬢准头不行,都默认刘五嬢是在威慑。
黑老鸹常年行走江湖,眼力十分之强,从那两人的姿态看出必是与立行有仇,刚刚也听春妹儿讲了立行现在名叫周九青,初来的时候有些僧人习性,刚刚又故意喊自己是师父,多半是想要自己帮忙脱围解困。
哎,当初摸人家的小钱袋,此时便得救别个的小命,这一饮一啄,真的是因果命数啊。
黑老鸹脑袋里转的快,行动也快,他哎哟哟地喊着,上前把周立行扶起来,“我的好徒儿哦,让你帮五嬢招待哈客人,咋的搞成这样了?”
龚七手里擦着枪,换了副笑脸走进来,“这位是掌柜刘五嬢吧?在下五通桥清正公堂口嗨过几年袍哥,听说过五嬢名号,今日第一次见,果然好身手。”
刘五嬢也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却是向门口奔来的尧哥使了个眼色,“军爷说笑了,不知我这个小堂倌,是犯了啥子错安?看样子你们是要把人带走啊?”
四川的军队,大都是和袍哥组织有牵扯的,甚至有的小股队伍本身就是从堂口转化而来,大家遇到事情都喜欢先报名号,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莫副官也懂这个道理,但他不懂为什么刘五嬢要出来说话,并且感觉还有点维护这个小秃驴。
“五嬢,这个人之前是个和尚,在峨眉山的回岸寺,跟我长官的八姨太勾搭上了。那个贱人上吊死了,我们去抓这个人的时候,他跳崖跑了,今天在这里遇上,我们肯定是要带回去处置的。”
莫副官简单交代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都说他们认错人了啊,他们不信,我从小一直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都没有上过峨眉山!”
周立行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掐了一把来扶他的黑老鸹。
黑老鸹心想你个小屁娃掐得也太痛了点,老鸹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未必还懂不起你的意思啊!
于是黑老鸹回掐了一把,同时对莫副官笑道:
“军爷,你确实认错人了,这是我的徒弟周九青,上个月我喊他先来这里找我的老熟人,之前他一直跟我在重庆那边好几年,这不可能勾你们的啥子八姨太九姨妈的呢!”
刘五嬢瞥了眼黑老鸹以作警告让他不要乱说话,微笑着点头。
“是这般的,这位是黑老鸹,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参加保路运动的袍哥人家,十几年前黑老鸹也当过是袍哥大爷的,云贵川一带打过交道的兄弟姊妹多,他没得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骗你们。”
才怪,他一天不骗人都过不得,天生地长的大骗子。
这边的喧哗让【明泉】房里的团长听到,团长立即带着手下赶了过来,刚好听完刘五嬢的话。
团长没有见过小秃驴,眼看这老头说得情真意切,又被刘五嬢不轻不重地点出老头是以前的袍哥大爷,心中便信了大半,对莫副官的话也产生了怀疑。
莫副官则是听的目瞪口呆,“那他咋长得跟那小秃驴一模一样?”
周立行眼珠子一转,想到房里的歌女、白山茶红山茶双胞胎姐妹,立即高声道,“你们不带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吗?这世上,本就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黑老鸹顺杆而上,满脸哀戚,“唉,可怜哦,当初我是在路边上捡到这个娃儿的,说不定他有兄弟是被和尚捡走了呢,要是这样说……那他素未谋面的兄弟跳了崖,我们怕还是要去烧哈纸哦……”
龚七冷不丁站出来,摆出一个日月照地的姿势,颇像武术招式,他喊道,“插野草以为香!”
黑老鸹回敬一个刀劈山河的姿势,“酌白水以为酒。”
龚七做松柏姿势,“心坚不怕雪霜侵,万古流芳到如今!”
黑老鸹回清风明月手,“分开左右迎圣主,反清复明合天心。”
周立行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他们比划起来,再转头看刘五嬢合门外围上来的客人们,大家却好似这么很正常。
“老辈子走南闯北,识得哪些堂口,见过哪些大爷?”龚七做了个红棍手势。
“老辈子歇东睡西,识得的堂口比菜多,见过的大爷数不清。远近我都讲几个,小辈子你要认真听。近说乐山五通桥,青正、四青、仁通公;远说汶川马尔康,西昌公和西河公。”
黑老鸹骄傲地回了个双龙头手势。
双龙头?龚七眉头一皱,眼前这个黑瘦老头儿竟然当过清水浑水的双老大?
“外八堂,各位爷,是啥牌?”
黑老鸹嘿嘿一笑,“牌把大爷、圣贤二爷、恒侯三爷、管事五爷、巡风六爷、纪纲八爷、挂牌九爷,营门老幺。”
“内八堂,龙、盟、香、佐、陪、刑、执、礼,大爷有几位?”龚七的口气越发谦虚。
“十二位大爷:香长山主,总座龙头、正印副龙头、佐堂执事、盟证监察、陪堂经济、元堂章信、执堂管事、副堂交际、礼堂司仪、刑堂执法,新一通城幺满。”
“兄弟们走过什么路?”龚七已经后退了一步,双手拱起。
“走过铁路,困过马路,滚过皇路,还有一条天上的星汉路。”
黑老鸹回供,悠哉悠哉地回复。
他二人的对话,是辛亥革命前、反清复明的哥老会大公堂才有的设置。哥老会便是袍哥组织的官方称呼,自辛亥革命时大量加入同盟会,后又在四川发动保路运动、辛亥起义、护国运动等,在民国建立后大量袍哥组织由暗转明,社会各类人群纷纷加入,好多地方的堂口已经不是这般设置了。
龚七家学渊源深厚,几代人都在嗨袍哥,因此他听刘五嬢讲着黑老鸹是老一代袍哥人家,便想试探一下。这番对话下来,龚七基本信了黑老鸹确实是老袍哥。
于是龚七对团长点点头,笃定道,“是老辈子。”
团长最近很迷恋茶商为他请来陪同的双胞胎山茶花姐妹,一天到晚四处带,对那个已经死了的八姨太没啥怀念,再说一般人跳下山崖,基本都是一个死,他生莫副官的气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事,所以今天对那个小堂倌,他并不是很在意。
眼见这里出了个袍哥老辈子,这种老辈子虽然不当大爷了,势力没了,但人脉往往很广,没事还是别去招惹,否则不晓得要引发多大动静。
于是团长挥挥手,“那就给老辈子个面子,既然老辈子说这是他养大的徒弟,那我们肯定认错了撒。莫副官,赔礼道歉。”
莫副官指着自己,大为震惊,“我?赔礼道歉?”
莫副官跟的这个团,团长为人蛮横霸道,向来只服枪和兵比他多的人,但凡兵比他少一个,他都能骑到对方头上拉屎。对自己的下属惹出来的事儿,只要惹得起对方,他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短。
当然,如果遇到惹不起的势力,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一枪崩了自己人。
莫副官不傻,但此刻他很懵。
就算这个什么黑老鸹是以前的老袍哥,就算这个刘五嬢在乐山一带有点名号,现在团长不追究这个堂倌的事,便算是开恩了,咋地还要喊他低声下气道歉呢?
对方难道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吗?
见莫副官没懂,团长上来给莫副官头上一个爆栗子,“狗日的听不懂人话嗦!”
莫副官欲哭无泪,咬着牙弯腰道歉,“老辈子,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黑老鸹会做人,赶紧去把莫副官扶住,“哎呀没事没事,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都怪我徒弟长得不好。”
莫副官心想,确实,就是你徒弟长得不好!
刘五嬢也出来打圆场,“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便各自安好吧。今日大家受了惊,九娃儿,你去吩咐厨房,给军爷们的桌都送一份蜜饯果干,大家吃了心口甜心情也甜,都高高兴兴的哈。”
周立行听刘五嬢这么一吩咐,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
下楼的周立行给幺哥传了话,然后躲进厨房便不再出来了,生怕又惹上什么灾祸。
等到了下午,那团长接到另外的人请吃火锅,才乌泱泱地带着他的丘八离开。
虚惊一场的周立行趁着吃饭的间隙,端着自己的大斗碗回了阁楼。
三个阁楼里,临街阁楼是大通铺,他刚来的时候是睡的那,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呼噜声此起彼伏,臭脚丫子味熏人得很;
靠着里面的两栋楼的阁楼则是用竹编做了隔间,二楼堂倌、门房迎宾、厨房管事、库房管事等重要一些的人,则是各有一个小单间。虽然这小单间不隔音,门口的竹编门挂着小铁锁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但好歹有个属于自己的地盘,周立行也是把这当成了自己的窝。
人回到自己的窝里,总是会放松一些的。
放松的周立行吃完饭,往床上一躺,准备休息几分钟再下楼。
突然,周立行觉得哪里不对,他翻身下床,往床底下一看!
仙人板板!他的木头箱子不见了!
周立行的木头箱子,是他进峨眉县城后买的,毕竟竹编箱子太容易损坏,换成实木的总归是要坚固很多,他还下了血本安了铜锁呢!
箱子里有他从功德箱里捞的钱币银元,还有他的几把手枪!
恨恨地锤了下地,周立行饭碗也不洗了,气愤无比地……第三次奔向了刘五嬢和黑老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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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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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千秋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