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还记得,在我家老房子还没拆迁的时候,房子附近有一座解放前建造的碉堡。
碉堡很小,是座‘子堡’,石头砌的圆墩墩的一座,四面分布着小得几乎只能容下一只拳头的窗口。
小时候大人为了防止小孩子胡闹钻进去玩,所以骗我们说那是座坟。
有一段时间,它也确实被充当过坟墓的角色,因为有个流浪汉住在里面,可能生了病,可能喝多了酒,可能是想不开,总之当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里头成了一具腐尸,身边堆满了破烂和空瓶子。
所以大人们更不敢让小孩靠近,小孩又何尝不对它避之不及。
不过到我上小学时,那件事已过去很久,久得人们已经淡忘了它的曾经。
那时候距离现在大约有三十多年,小孩子的活动项目远不如现在那样层出不穷,无非是结伴一起在自家住处附近玩闹,女孩子最爱跳跳皮筋躲躲猫猫,男孩子则最爱模拟打仗,而那座碉堡,无疑是打仗游戏最吸引人的去处。
碉堡是有入口的,但被一块生锈的铁皮罩着,每人撬得动,所以每次去,我们仅限于在碉堡边上,或者它长满了杂草的顶上,不亦乐乎地玩着官兵打强盗。
偶尔也会对里头感到好奇,因为小孩子间也会传流言,流言说碉堡里有鬼。
更有牛皮怕吹不大的,信誓旦旦仿佛亲眼见过般绘声绘色地说,有人曾在里头看到过鬼火,绿幽幽的,飘来飘去,老吓人了。
于是趁着日头好,有几次我跟几个胆大的伙伴小心翼翼扒着墙从碉堡窗口往里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但可惜,窗口着实太小,能透进的光少得可怜,所以我们从没能在里头看到过任何东西,除了一团漆黑中一些隐约的垃圾轮廓。
出事那年我三年级。
至今回想起来,我依旧不太清楚,那天的经历究竟是儿时稀里糊涂一场梦,还是什么。
那天傍晚放了学,照旧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在碉堡那里玩官兵捉强盗游戏,玩着玩着有人发现,哎?那块封着碉堡入口的锈铁皮,不知是人为还是野狗刨的,被掀开了一个洞。
洞的大小刚够一个小孩子进入,这对于当时玩得兴起的我们几个毛孩子来说,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吸引。
所以没怎么犹豫,平时最大胆的孩子王第一个进入,然后一个两个,我们几个全都猫着腰朝碉堡里钻了进去。
说实话,换做现在的年纪,无论如何我是不敢的。
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尽管从小听了那么多关于这座碉堡的传说,尽管再三听说它里头有鬼,我们仍还是大着胆子闯去冒险。
事实证明,这座碉堡里也确实没什么危险,更没有什么鬼,除了光线差,除了常年不见阳光使得里头比外头温度要低上好几度,里面什么也没。
只有一些碎石头,还有一些被人扔进来的垃圾和空瓶子。
要说那时真的让我们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大约也就是那些空瓶子,因为不可避免地让我们想起听说过的关于这碉堡的最早的恐怖传说——那个死在碉堡里的流浪汉。
这让我们在兴奋又忐忑的情绪下对那个传说又讨论了好一通,然后为了不浪费这么难得的空间,我们趁着天还没黑,有开始玩起了官兵捉强盗游戏。
这回有了堡内的加持,游戏变得更加真实有趣起来,不由让人流连忘返,孜孜不倦,以至后来我玩累了在碉堡里睡了过去,也没被人发现。
醒来时天彻底黑了。
不知当时几点,睁开眼时我就跟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黑让我一度脑子里完全时懵着的,半晌被窗洞的冷风一吹,才反应过来,坏了,我还在碉堡里,而且是独自一个人!
这认知让我一下子慌得差点背过气,呆了半晌好容易从窗洞透进得微光里分辨出一点轮廓,我忙连滚带爬挪到了碉堡边缘,贴着石墙凭记忆去摸出口那块铁皮。
其实当时我第一时间就应该到窗洞口去求救的,但过于紧张和惶恐,我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只一门心思摸索铁板,就在我摸得满头是汗的时候,忽然我感觉碉堡里好像不止我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隐隐约约的离我大概四五步远的距离,那人蜷缩在地上,像在地面找着什么,一边摸,一边慢慢往我这方向爬。
我登时就吓呆了。
那么大的个子,此人肯定不是我的小伙伴,但不是小伙伴他是怎么从那么小的洞里钻进来的?又会是什么人??
刚想到这儿,隐约见到那人摇晃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似乎在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拉长脖子朝我这方向探了探。
这个动作直接让我□□里一热,吓尿了。
他脖子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就那么一截碗口粗的东西,朝着我的方向扭来扭曲,然后啪地又蜷缩到地上,他一边捂着自己脖子,一边从脖子里发出嘶嘶的说话声:头在哪儿……小弟弟,你有没看到我的头在哪儿……
我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听见了我家大黄狗阿毛的吠叫声。
然后是哐哐的踹踢声,我爸一脚踹开铁板把我从碉堡里抱了出去。
之后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只记得阿毛一个劲地在我身边转,以及我爸冲着我气急败坏的喝斥声。
骂归骂,倒是没有打,因为回到家我就病了,高烧,浑身发疹子,满嘴说胡话,按我小伙伴的话来说,像是疯人院的傻子,一口一个:头在哪儿?
爸妈匆匆带着我去医院,吊了几天针后,烧是退了,但疹子一直没消,胡话也一直没断。
之后不得已,他们听了隔壁老人的建议,请了个神婆回来。
神婆长什么样早已不记得,只记得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太太,穿着也很普通,但头上扎了个可笑的朝天辫,上面插了好些筷子,让人记忆深刻。
老太太一看到我,就从头上拔了根筷子,用碗接了水在我头顶上敲。
边敲边骂:小畜生!活着害人死也害,阎王捉你拿命来!
其实那天她骂了很多,但我迷迷糊糊的,满耳朵都是筷子敲碗的叮叮声,最后只记得这一句。
说也是神奇,就是这句话刚说完,我人就清醒了。不再胡说八道,又过了两天,疹子也渐渐消了下去。
自此后那座碉堡的入口就彻底被封住了,用的钢筋水泥,连拳头大的窗口都没放过。
而我跟我的小伙伴也再没敢靠近过那座碉堡,甚至看得出来,那几个跟我一起进过碉堡的小伙伴,比在里头出过事的我更对它敬而远之。
据其中那个跟我最要好的说,这是因为我出事后的那几天,他们偷听到了我爸跟附近邻居们的谈话。他们说,当初那个流浪汉的事情,是真的。
但是真实情况比传说的更可怕,因为流浪汉不是真的流浪汉,他是从外地跑来这座城市的一名逃犯。
逃犯是个赌徒,把家里赌得精光后老婆要跟他离婚,他急红了眼,认定老婆外面有人了,于是带着自己不好过他老婆也休想好过的念头,一刀把他老婆捅死了。不仅捅死,还分尸,甚至把头给剁了扔到养猪场,警察费了好些天才把整个尸体完整找到。
之后逃犯一路躲躲藏藏来到这里,躲在那座碉堡里,过起了跟地老鼠一样的生活。
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被人发现报了警,撬开他的藏身处后,发现他已经死了。
不知道被谁杀的,身上旁的伤口没有,只有脖子上碗大一个疤。
他的头被凶手切了,至今没被找到,而他的死至今仍是个悬案。
所以,怎能不叫人害怕。
时光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随着我们这一带拆迁,过往岁月的痕迹几乎全都消失,包括那座幽魂般神秘又可怕的碉堡。
现在碉堡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商城。
但商城刚开放时,生意一直都很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了那座碉堡的缘故,冷冷清清,一度几乎到了要开不下去的地步。
听说十年前几乎要被转手,但某天突然封门装修,再开放后,也不知道新装修了些什么,似乎灯亮了很多,餐饮店也新增了几个,那之后,这座商城突然生意就红火了起来。
只是长住在这一带的人知晓,这座商城最大的变化,是它的北门。
门上多了尊浮雕,很欧化也很漂亮的浮雕,可是每次从北门进往商场,总觉得好像是从一把悬着的剑下面走过。
就是这么神奇,如我当初那场噩梦般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