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尽是绵密的大雾,白色的,湿润的,冰冰凉凉的,吹在脸颊上。
这是什么地方?
魏千抬脚走了两步,才低头发现,自己竟然是赤脚站在一条青石板道上。
刚才不是还在一口大钟里面吗?
魏千茫然地顺着自己的脚尖向前看去,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之间,朦朦胧胧地,似乎有一盏烛火。
魏千浑身一震,我的妈呀,该不会是鬼火吧?我是不是已经挂了啊?
那一盏烛火在雾中飘飘摇摇,似乎越来越近,魏千不敢乱动,直看得头皮发麻。
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我的妈呀,说挂就挂,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啊!
魏千还在胡思乱想,那盏烛火终于行到了面前。
四周寂静无声,魏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发出了“呃”的单音节。
这一声响就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周围的事物似乎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头顶上暖洋洋地,似乎是太阳的光芒照射了下来,浓雾散去,这里原来是一条林荫小道,两旁都是石砌的高墙,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古时候的大门大户的模样。
魏千眨了眨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她定睛细看,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
待到看清他的面目,魏千惊讶地叫道:“大表哥!”
怎么是魏鹤?
“怎么你的头发全白了?”魏千惊讶地无以复加,又抬眼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魏鹤。
他穿着一身白袍,满头银发,面目却十分年轻,分明是魏鹤的样子,可是眼睛不一样。
她认识的魏鹤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他看着自己,眼中似乎微含了笑意。
“千千。”
这个声音好熟悉。
魏千打了一个激灵,“是你?你就是那个魏家的先祖?”她顿了顿,又焦急地问,“我怎么在这里,难道我死了?”
眼前的男人笑出了声,“你真的化人了。”那笑声爽朗,余音不绝。
魏千茫然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也并不是,魏鹤说我已经妖变了!”
那男人眉眼一顿,“胡说!你若是妖变了,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魏千高兴地眨了眨眼睛,“那你的意思是,我还是人?”
他又笑了一声,“不错,你就是人了。”
魏千问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浮图钟里。”
魏千顿了片刻,“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怎么才能出去?”
他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她的面目,目光渐沉,像是陷入了一场极漫长的往事。
魏千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她忽然想,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转开眼神,才突然注意到他额头上有四叶形状,同她额头上之前的妖斑一模一样,不过不是红色,而是淡淡的白色印记,她“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你额头上是什么?也是妖斑?你……你……你也是妖怪?”
面前的人淡淡地笑了一声,“我不是妖怪。”
魏千蹙眉道:“那你……”转念又想起,就是这个人永生不灭,却用骨血为媒封印了妖神,确实不是妖怪,“可是,你也不是人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些微苦笑,袍袖翻转,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支竹蜻蜓。
他把竹蜻蜓递到魏千手里,“待会儿,你就可以从浮图钟里出去,此际便陪我走走罢。”
魏千颤微微地接过竹蜻蜓,也无瑕再去思考他究竟是人是妖的谜题,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伸手。
脚下的石板路无比悠长,仿佛永无尽头,两旁高墙林立,墙内大树的枝桠探出墙外,直冲天际,偶尔有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像湛蓝的高空飞去。
魏千抬头去看,呆了一会儿,她想了想,说:“这个地方,我觉得有些熟悉。”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说:“这里是大梁城。”
魏千却想,不是说这里是浮图钟吗,怎么又会是大梁?她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去摸他的袖袍。
是可以抓住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并没有对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奇怪,他只是略微地蹙了一下眉头,问道:“何故?”
魏千松开了手,答道:“我听小青,哦不,腾蛇说过,说你早就灰飞烟灭了?你难道是鬼?”她顿了片刻,“你的名字就是魏鹤?对吧?”
他轻轻地掸了掸袖袍处被她捏皱的纹路,“我是魏鹤,我并不是鬼,我只是灰飞烟灭后留下的一星残魄。”他忽然笑了,“就是受到妖神庇佑留下的唯一一星残魄,因此,你才可以看见我额上的妖斑。”
魏千愣了一会儿,“真是奇怪,你要让妖神成人,不惜灰飞烟灭,可妖神还是要保你一魄。”她捏了捏手里的竹蜻蜓,问了一个令她不解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妖神变成人呢?”
魏鹤又笑了一声,“因为这样她才能顺利渡劫,造福苍生。神本就不应该降生。是我错了。”
魏千心里一落,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问道:“那你爱……她吗?”本想问你爱我吗,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魏鹤没有说话,只拿过她手里的竹蜻蜓轻轻一转,那竹蜻蜓便徐徐地飞上了天空。
“千千,你回去以后,好好做人,你虽化身为人,可身附神力,待到百年后,你身死化作一捧白骨,神识仍在,大可再寻一具身体,如若不愿,我便在这里等你。人生一世,弹指一挥间,为人一世,你便懂得。”
魏千脑海里走马观花过许多血染一般的场景,妖神的暴虐,杀戮,战争。
火红的四叶妖斑在额际隐隐发烫,魏鹤抬手,虚指一点。
魏千的瞳孔猛然放大,她仿佛忽然回到了水里,又看见了魏鹤,听见他说,千千,我爱你。
魏千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呼吸机急促而尖锐地叫了一声。
魏千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一旁的瞿东听见声音连忙探过头来看,“你终于醒了!”
魏千从床上坐了起来,连珠似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这是过了多久了?外面怎么样了?新闻报道怎么说的?我会不会被人抓走啊?”
瞿东给她递了一杯水,“你别着急,你没事,外面都好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连那个乔红都好好的。”
魏千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那大表哥呢?魏鹤呢?”
瞿东叹了一口气,“你大表哥也好好的。回老家了。”
魏千皱眉道:“可是那一天乌云压顶,大家都掉到了水里,人间炼狱一样,怎么会是好好的呢?”
瞿东又叹了一口气,“水潮退了以后,大家都好好的,连我都觉得难以解释。”
魏千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瞿东斟酌了字句,“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吓得魏千一个激灵,“怎么了?”
瞿东慢吞吞地说:“只是……好像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记得你了……”
惊得魏千坐得笔直,“你这是什么意思!”
瞿东按住她的肩膀,“你别急,你的身份证还在,只是刘学良,还有园长他们都不记得你这个人了,我去查了,除了你的住宅地址还在,其他一切都空白了。”
魏千脑子嗡嗡响了一阵,半晌,才说:“这么说来,我失业了?”
瞿东点了点头,“是的。”转而又安慰她道:“没了工作,咱可以再找嘛,最重要的是,现在没了妖神这件大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