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稚鱼终于明白初听这个名字时心头萦绕不去的熟悉感究竟为何。
糖念原名林青念,只不过后续为了方便好记,便自设了个艺名。
她掐了掐手心,维持着冷静,在多次尝试呼唤天书无果后,将视线重新放在林青念的身上。
是本人……还是撞脸加重名?
这样的困惑一直持续到她看见竹屋桌上,那封从妖族传来的信为止。
柳稚鱼的手心一下便浸出了冷汗。
前两日她曾收到来自目袋的口信,问她何时启程返回妖域,柳稚鱼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她私心希望能永远留在仙门,但这样的概率比她前世抽ssr时的概率还低。
更何况——
柳稚鱼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妖刑台上的场景,胃里一阵倒腾,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内里的不适后,才又睁开眼来。
她让目袋去问遥惊祝,这本是推脱之辞,谁曾想——
柳稚鱼拿起桌上的那封信,边拆边不由得感叹还好方才途中在半道上便与另外两人分离,否则的话,她不知道又会被安上什么罪名。
信封一拆,一张符咒便掉了出来。
还未等柳稚鱼有所动作,符咒上密密麻麻的画纹便泛起了淡淡的亮光。
柳稚鱼蓦然睁大眼,下一瞬,一道温沉若玉的嗓音便从符咒中传出声来。
“柳……稚鱼?”
嗓音中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喘息,背景音中似乎有刀剑交锋的错响。
这是在……打架吗?
“你在吗?”
她的心跳被吓得漏了一拍,赶忙答道:“我在。”
犹豫一瞬,又卑微地加了一句:“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那头停顿数秒,久到让柳稚鱼怀疑这张符咒是不是失了效。
“过两日,我会去趟天禄宗。”不知道那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他每短短地说上一句话,便要停下来平息几秒:“届时会去找你,你掩护我。”
柳稚鱼被他这番话彻底震傻了眼,半晌,才惊疑未定地“啊”了一声。
“权当是……欠你个人情。”
柳稚鱼都要怀疑遥惊祝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被人夺了魂,附了身。
要不他堂堂一介妖域之主,作何犯得着亲入敌窝,甚至还要以人情为代价托她帮忙?
再说了——她能帮什么忙。她现在跟那过江的泥菩萨有什么区别?
柳稚鱼眨了眨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毕竟对方并未明说这个忙究竟是什么,而且还得用上“掩护”二字,听起来便不像是什么好事。
若对仙门有害,她帮了,就真的成为仙门叛徒;可若不帮,就凭传闻中遥惊祝那个虐杀的性格,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得见明天的太阳。
可无论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柳稚鱼如何挣扎,那头的遥惊祝却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灭了符咒。
符上的画纹渐渐黯淡下来,随后自燃,化作一团灰。
柳稚鱼:“……”
他只是单纯地想来通知一声吧。
为保险起见,她将信的外壳也放于油灯上点燃,看着它一点点落成灰,心下才略松一口气。
可下一瞬,手腕处却传来一阵瘙痒。
本以为是灰不小心洒了出来,谁曾想翻上一看,一朵蜿蜒慢长的浅绿色藤蔓,渐渐地在手腕上现出形来。
这是……什么?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道空青色的身影,和他方才所说过的话。
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人情”吧。
柳稚鱼左右看看,看不出个什么名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从天禄宗的侧峰下来后,已然过了晌午。
日头渐西,风意渐凉。
少女挽了挽耳旁的碎发,整理好纷乱的心绪,重新在案桌前坐下身来。
桌上还铺着那一张空白的宣纸。
她挽起袖,执起笔,终于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墨。
千御宗,林青念,京微……
今日听那白衣弟子的意思,千御宗像是猜测林青念偷学了妖族禁术,但对方咬死了不肯承认,因而也不敢太过断定。
这才闹上了天禄宗来。
只是不知道吴师尊会怎么判。
虽说局势尚未明了,可柳稚鱼的心底却隐隐有了答案。
像吴师尊那样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但凡手底下的弟子同妖族沾上关系,恐怕都不会手软。
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进了妖域却没死成,莫名其妙成为十二位新娘中唯一活命的那位……为此甚至搬出昭告书,要举天下之力通缉她这个“叛徒”。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是这样一竿子打翻所有人的做法,实在是无法让人苟同。
就像今日在妖刑台,连诛九族,老弱妇孺无一不赦……
或许他们也有苦衷吧,能拼了命走上仙途的人,背后恐怕都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柳稚鱼呼出一口气,散去脑海中不合时宜升起的悲切,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笔上。
妖族禁术……
自己对所谓的妖族禁术一窍不通,且单单从今日一看,林青念除了脾气暴躁点,言语犀利点,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能跟禁术挂钩。
除了她那个堪比反动派的发言。
柳稚鱼搁下笔,余光忽而瞥见不远处被压在盆栽下,那几张小人状的黄纸。
对了,她不是还有目袋嘛。
目袋身为妖王的座下童子,对妖族禁术的了解肯定比她多得多得多。
她抽出一小张黄纸来,口中念念有词,那小人很快便身躯一抖,活了过来。
柳稚鱼俯下身,耳语几句。小人点点头,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
在等待目袋回信的时间,柳稚鱼翻开了前些时候从天禄宗书阁处翻出来的初级剑法。
书虽私底下偷偷翻看,但她有个坏毛病,一旦专注于一样东西,就很容易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那日也是这样,直到池瑶宗宗主将药盅搁在自己的眼前,她才意犹未尽地缓过神来。
“怎么开始看这些东西了?”
池瑶宗宗主取过一旁的木梳,往梳上抹了些发油,随后绕在柳稚鱼的身后,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
“嗯……温故而知新嘛。”
柳稚鱼讪讪一笑,竭力稳住自己的心跳。
“这些东西都是给三岁幼童看的,你要看,还不如去寻些高级剑法……虽然那些东西你也早就会了。”
闻言,少女的脊背微不可及地一僵,颇有些欲哭无泪。
原主是天才,小小年纪便能意念出剑。可她不是,甚至连这初级剑法,她都要一字一句地琢磨上半天。
更何况依着剑法以及天书的指导,连日来她最大的进步,也仅是勉强看清竖着漂浮在自己识海之中、那把透着幽蓝色淡光的长剑。
思绪回旋,柳稚鱼的目光再次落到眼前这本她不知翻了多少回的剑书之上。
“善学者可尽其理,善行者可究其难。”
剑书的末尾,是著书者留下的勉励。
柳稚鱼的舌尖绕过这两句话,沉思半刻,豁然顿开茅塞。
她虽恨不得将书盯出个洞来,可却依旧没能学得什么东西。
书上学不到的,实践能帮她学到。
柳稚鱼一下便合上书,眼底划过一道流光。
她记得,天禄宗,该是有个修行场才对。
……
天禄宗坐落于群山之间,弟子们对于剑法的钻研与练习,往往在山林而行。
仙门盛会将开于半月之后,群山间,修行场上,弟子的踪影是往常的数倍。
他们或单人独练,或二人成行,亦或多人对打。
总而言之,柳稚鱼一踏入林中,刀剑铿锵之声便不绝于耳。
她打算寻一处空地坐下观摩,一不留神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脚下不稳,跌坐在地,柳稚鱼稳住身形,忙朝他伸出手来。
“抱歉抱歉,你……”
青色衣袍,千御宗?
她顿了一瞬,又道:“你没事吧?”
那青衣弟子摆了摆手,自己站起身来。
“没事没事,也怪我,练迷糊了。”
那人憨笑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而后又“嘶”了一声,从双脚站立变成了金鸡独立。
“怎,怎么了?”
“脚骨头好像……错位了。”
柳稚鱼见他面露苦色,连忙搀着他寻了一处石头坐下。
正当柳稚鱼皱着眉思索着是不是要去哪里给他揪个医生过来,对方却习以为常地弯下腰,而后“咔哒”一声,方才还变了形的脚脖子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原状。
他长舒一口气,带着抱歉的笑容看向柳稚鱼:“吓着你了?没事,这正常,咱们千御宗的骨头,天天都要扭上那么几回。”
柳稚鱼:“……”
她不太懂,却也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我记得千御宗主修防御之术,在剑法上造诣却不是很高,你怎么来这儿修行?”
天禄宗的修行场也分三六九,有主修剑法,有主修防御,还有主修实战……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还不是因为咱们京微师姐,说什么都要让我们来练练剑法。”
“为什么?”
“因为林青念啊——”
不知道是不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那人忙止住声,随后朝着柳稚鱼悻悻一笑。
“反正就是,咱们京微师姐今年不上场了,便嘱托师弟师妹们多练习剑术,争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