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以那道身影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浓厚之程度比之先前林青念登场时,重了不止一倍。
树下那些受了重伤的弟子在一息之间便脸色苍白,甚至有人紧攥着他人的衣领,口中却不受控制地向旁吐出一大口污血。
在花瓣绽开的那一瞬间,柳稚鱼便眼疾手快地托住那道陡然失去全部力气的青色身影。
她将她护在怀中,抬手擦去脸颊伤口处慢慢渗出的血丝。
趁着空隙低眼看了看怀中的那人,双目紧闭,浑身软绵绵的,呼吸微弱,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柳稚鱼几乎要认为林青念在方才的那场变故中丧失了性命。
她将她就近放在一棵树下,看着极为虚弱的林青念,柳稚鱼一时有些无措。
“这是怎么回事。”
身侧落下一道阴影,柳稚鱼抬眸望去,却见京微执剑立于自己的身侧,话虽问着这边,可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道蓝色的身影。
柳稚鱼站起身来,手中的剑散成碎光,她揉着自己发疼的腕骨,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林青念,没有修习妖族禁术。”
身侧那人的眼神终究还是落在自己的身上,柳稚鱼坦荡地回望过去。
“她被妖物寄身了。”
柳稚鱼看着那人眉间骤然蹙起的一道痕,眼底荡漾着尽是不信。
不信也正常,毕竟寄身一事,无论是在原主的记忆,还是在先前的仙门之中,简直闻所未闻。
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不信,京微与自己合战许久,也是亲眼看见方才那一变故的发生。
故而她虽皱着眉,却并未即刻出声反驳。
万千花瓣渐渐落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那道蓝色身影的面孔。
“怎么感觉他变得更强了。”
柳稚鱼放下手,再次幻化出那把水蓝色的长剑。
【这是肯定的,毕竟满打满算,他已经吃了六个人的魂魄。】
闻言,她心下陡然一惊。
“那些魂魄不是被安置在沈钰之的识海之中么?”
她一怔,心底漫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它与沈钰之融为一体了。】
【这是最无可奈何的结果,我想沈钰之大概抵死不从,妖物别无他法,便只能强行吞噬,但又有别于寻常的吞噬,此番过后,沈钰之其实还活着,只不过——】
天书顿了一顿,吐出了令柳稚鱼心凉的结果。
【只不过他也被妖物同化,眼下那妖物即是沈钰之,而沈钰之,也是妖物。】
经此一眼,柳稚鱼还当真从那妖物的眉眼中看清了几分沈钰之的模样。
因为抵死不从,所以被妖物异化,成为了这世间无可容忍的存在。
她紧了紧手上的剑,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印象中那样光风霁月、如玉无暇的书生,满腹饱读经书,怀揣着崇高的治国安民思想,带着为天下谋福的心愿,最终却身不由己,变成了为乱世间的祸害。
读书人,先为苍生,而后为己。
这句话响彻在脑海之中,柳稚鱼的手禁不住地发颤。
“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身侧的京微敏锐地察觉出柳稚鱼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几分,从怀中掏出一罐玉白瓷罐来。
瓷罐映入帘中的那一刹,一股热气涌上她的眼眶。
说到底,一切的源头,还是那罐避鬼丸。
柳稚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可手中还是被不容置喙地塞入那瓶瓷罐。
“此乃邪避丹,如今妖气弥漫,你吃一颗会好很多。”
冰凉坚硬的触感硌在掌心,柳稚鱼垂着眸,无声地打开来,倒出一粒,倒入嘴中,连嚼都不嚼便直接咽下。
身侧那人似乎欲言又止,却在下一刻便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柳稚鱼也抬眸望去。
“如果我杀了他,沈钰之是不是也会死。”
【这是肯定的。】
柳稚鱼紧着手中的剑,抿唇不语。
“死就死吧,下辈子,别做好人了。”
别做烂好人。
在心底自喃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柳稚鱼收起自己多余的同情心,三番告诫自己不要将情绪滥用在旁人的身上。
可下一瞬,天书的一句话却又激得她丢盔弃甲。
【没有下辈子了,他会魂飞魄散的。】
没有风声,没有呼吸声,那一刹她的耳中寂然一片。
柳稚鱼张了张唇,只觉着天书的话过分的陌生。
“……什么意思?”
好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你忘了吗,我先前就说过,他与妖邪已经融为一体了。】
时间仿佛在一刹那凝滞,脑中一片空白,柳稚鱼甚至都不知道那道蓝色的身影究竟是何时飘至自己的身前。
“小心!”
京微的惊吼倏地扯回她的思绪,还来不及整理心底蔓延开来的悲伤,手上便以条件反射地对上那妖物的花剑。
“臭丫头,我记得你。”
轻飘飘宛若挑衅般的几招过后,妖物与柳稚鱼拉开距离。
它打量着少女,清晰地看见了她眸底还未收起的绝望。
“你很痛苦?为什么呢,哦——我猜猜,是因为那个书生?”
它随意地转着手上的剑花,漫不经意地抬眼。
“可惜呢,他已经死掉了哦,不,不对,他还活着,可惜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死了或许还更轻松一些。”
柳稚鱼的手蓦然又攥紧了几分。
“可是你为什么会为他感到痛苦呢?我翻遍了他的记忆,他好像不认识你呢。”
那妖物若有所思,随后,柳稚鱼看见它的唇角勾开一抹恶劣的弧度。
“不过——他似乎还有个怀有身孕的妻子?啧啧啧,虽然已经过了三年,可小娃娃的滋味还是非常可口的——”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水蓝色的光,妖物横剑相抵,对上柳稚鱼仿佛溢满黑雾的双瞳。
它轻笑出声,手中却是轻松地化解柳稚鱼一个又一个的杀招。
招式凌厉,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潮自心尖涌向四肢百骸,柳稚鱼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只依稀感受到有一股难以捉摸的东西在控制着自己的躯体,脑海中闪过的字样皆被染上毒戾。
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她要将其碎尸万段。
这般践踏人命,它罪无可恕。
柳稚鱼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之中,手腕被翻出残影,甚至旁人都看不清那把长剑的模样,只能见到那抹水蓝色的光不断地晃动在两人之间,一步步直逼妖物的命门,却又被一次次地挡回。
就这样,百余招已过。
一旁提剑而立的京微甚至跟不上柳稚鱼的速度,第一次对这位传言中天赋异禀的少女有了直观的认识。
先前对她的评价只不过停留在传言层面,她知道她极有天赋,也知道她在仙门战败以后同另十一位少女一起被迫嫁与妖王,本以为这般人物真的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叛离仙门,是妖族卧底,可眼下亲自目睹,却又发现传闻实在是假的不行。
因为她若真是妖族之人,便不会在此刻对上自己的同类时,恨不得将其置于死地。
那妖物似乎也发现了柳稚鱼的不对劲,原本满不在意玩笑般的神色顿时收敛了几分,手下的招式开始变得干脆而认真。
柳稚鱼渐渐地有些吃力了。
【撤退!斩妖除魔可不是你这样的疯子打法!】
心下天书的嗓音惊叫出声,平素淡然的语调在这一刻被染上愕然,柳稚鱼却不闻不顾,手下招式狠厉,连眼底都漫上血气。
【你就这样杀了它,沈钰之一定会死的!】
闻言,柳稚鱼才骤然回过神来。
剑锋堪堪擦过对方的脸颊,削下几缕发丝,她顺势一挡,脚下错步,仰身向后撤去,与之拉开距离。
一场激战过后,柳稚鱼口中喘气,额上也淌下细汗。
“……你什么意思?沈钰之……还能救吗?”
心下陡然升起一股希冀,不多,只有三分。
方才的过招让自己吸入了太多的妖气,柳稚鱼打开方才京微给的玉白瓷罐,从中又倒出两粒漆黑的小丸来,闷入口中。
“邪避丹不是这么吃的。”耳畔传来京微略带慌乱的嗓音,下一刻,身侧便轻飘飘落下一道身影。
“你还能撑得住吗?吴师尊马上就来了。”
柳稚鱼平复着气息,没有回话,心下却遽然升起一丝预感。
吴师尊……那样恨妖族入骨之人,手下绝不会留半分情面。
“回答我。”
半晌,心下才响起天书颇有些不情不愿的声音。
【有是有,但几乎不可能。】它有些犹疑,似乎不太想让自己的宿主只身犯险。
【若有一人能进入到那妖物的识海之中,击杀妖物,说不准沈钰之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很难很难,一个不小心,你也会丧命。】
柳稚鱼咬牙:“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决心要再去那识海中走上一遭。
天书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没有回音。
“我该如何进去。”
先前进入识海纯粹是莫名其妙,但柳稚鱼知道一定同天书分不开关系。
可还未有回音,耳旁却乍响众人的惊呼。
“吴师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