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飔伴着暖阳,打在路旁两侧的荫绿,树叶簌簌相摩。掉下的几片,飘向了正向前赶路的一排人马。
车内,听着哒哒清脆的马蹄声,花意清裹着披风,靠着右窗,昏昏欲睡。
透过帘隙,凉风带着尘土钻了进来,鼻尖只觉一阵细痒。
“啊嚏。”
喷嚏一打,花意清清醒了过来。
其他三人都在外骑马前行,车内就她与程楚秀二人。
她伸了伸懒腰,顺势扭头看向了左侧。
程楚秀双手环臂,坐姿端正,仍在闭目打盹。
此次衣着,黑红相映,金丝点缀,配饰也恰到好处,显得他整个人更贵气了几分。
浓睫如垂刃,额前碎发晃动,仰月唇带着嘴角微微翘起,本并无笑意,却又笑意盈盈。
静谧之中,一时分不出此时所见,到底是画还是人。
酸涩的眼睛此时润了几分,花意清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
不料,伶俐狡黠的眼睛瞬间睁开,看向了花意清。
二人突然对视。
“看我干什么?”他唇角翘起,似笑非笑。
“那我不看了。”花意清扭头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风景。
“……我有说不让你看吗?”
见其不回应,程楚秀低下头,悻悻地把玩着腰间的木制配饰。
此路多土,弄得花意清鼻子脖子都痒痒的,便只好又拉回了帘子,无聊地向后倚靠。
半晌,痒感仍未散去,又开始慢慢顺着脖子向下,发热发烫。
花意清边心觉奇怪,边脱下了披风。
待温热顺着脊背一跃直下时,她猛地恍然。
咒又发作了。
怎么又是她!
但好在,相较于上次,此次轻了不止一星半点,只是令人略微躁动而已。
她轻呼一口气。看来,形势乐观,可以忍忍。
“你最好在变得狂躁之前,赶紧把它解决掉。”悠悠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被听心声,花意清早就不为其所动,她颇为自信地回道:“不必麻烦你,小问题。”
半晌过后,才知这并非小问题。心思越来越躁动,花意清有些坐立不安。
她偷偷斜眼,见程楚秀正将胳膊搭在窗上,将脸探出去吹风。
离近一些,应能减轻躁动。
下半身试探着移了过去,随后带动上半身,以一种奇特的姿势蠕动着。
察觉到了身旁鬼鬼祟祟的动静,程楚秀扭头,见花意清坐在身侧,抬眼看着他,露出了有所求的微笑。
他自然是知道所为何事,干脆伸出了右手,抬眉道:“既然是小问题,那你自便吧。”
那手修长如玉,骨节凌厉,冷白肤色下,青筋伏起。
抚上的一刻,体内的焰火熄了不少。
边揉搓着,她不禁思绪飘乎。
最少要两月的时间,这咒才可消掉。明明并非夫妻,却不得不做些亲密之事。
而且,还有宋幼薇,估计要帮她复仇,她才可彻底消失。
真难啊。
心中一叹,手里的劲头也跟着变大,她抓着程楚秀的手指,用力一掰,咔嚓一声,骨头声响。
程楚秀惊呼一声,连忙抽出了手。
“怎么了?”外面的李馥安听到了声响,掀开窗帘子朝车内看去。但见二人“依偎”在一起,又默默地将帘子落了回去。
李馥安笑了笑,随后又专心赶路。
“他们怎么了?”夜月离控着马,朝后退了退,想掀开窗帘,却被李馥安拦下。
“让他们俩休息吧,”李馥安说,“马上就到码头了。”
悬在窗帘上的手收了回来,夜月离又回到李馥安左侧。
明明一身黑,却又黑得亮眼。
李馥安侧目望去,见其长发随意盘起,显得脖颈更加长直,面孔也是无言可述。
这番绝艳容貌,确实不多见。
她又向下看了看他的腰间,并无木牌子。
“夜侠,为何不选一个门派加入?”李馥安好奇问道。
“无所拘束,岂不更好。”夜月离瞄了她一眼,回道。
如今三派,无论入了哪一派,都需定期书写信件,向师父汇报所修功力、所捕妖数。
有些人心觉麻烦,便只凭术法闯荡四海。
此番回复,倒也常见。
“若要去幻境的话,”右侧的谭灵川加入了二人的谈话,“只凭术法确实困难,门派的主咒可大有成效。”
随后,谭灵川便自荐起来:“若夜侠士有兴趣,可入我镇妖派门下!我定会将门派咒术一一相传!”
听罢,脑中竟浮现他鼻血成河的样子,李馥安没忍住,笑出了声:“流鼻血也是镇妖派的咒术之一吗?”
“那是我生来如此,”谭灵川急忙解释,柔和的眉头微蹙,“一运功,火气旺,便就流鼻血了……”
鼻血直流,但他心田稳固。对于门派咒术,虽比不上捉妖师的破灵咒,谭灵川自是认为掌握的还不错。
“对了,李侠士,”想起捉妖师,谭灵川有些好奇,“能去幻境的捉妖师不在少数吧,为何没跟着其他捉妖师一路同行?”
幻境凶险,对于镇妖师而言,若入幻境,功力需削去一半多来算。
故此,能独立入幻境的镇妖师,寥寥数位而已。
当时离开汲山镇时,嬴逸慈也曾劝阻过他,在外支援即可,无需入境。
可谭灵川自是不愿,铁了心要去帮忙,故与此同行。
捉妖师,自是不必如此折腾。
这番话似触到了李馥安的心弦,叹气道:“自从捉妖派扩收的提议下来,人多繁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自是没那么熟络。”
“我入师门后,只和那几个师弟打过交道,其他人,都不太熟,”她接着说,“师父去年病逝,我只好带着他们前往幻境,出一份力。可如今,已与他们断绝师门关系,只好只身前去。”
“如此也好,”谭灵川轻笑,“咱们一起去,也定能成。”
听闻二人谈话,夜月离只暗自轻哼一声。
幻境之凶恶,无人知晓,他们所听说的,只是其中一角而已。所拥有的志气,更像是天真。
但总会有一人,能寻到斩血刃。
想到这,夜月离心中有些焦急,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他又将目光落在了窗帘子上。
黑马向后退去,修长手指伸出,在窗边敲了敲。
帘子掀开,没等来那张明媚如阳的脸,却是程楚秀探出了头。
夜月离低眼看着他,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后越过他,直直望着其身旁的花意清,笑道:“清儿,你不是最喜欢晒太阳了吗。现在阳光正好,出来透透风如何?”
花意清刚想回话,程楚秀便冷冷道:“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毕竟……”夜月离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和清儿一起长大的。”
“咳……”被口水呛了一下,程楚秀眼尾显露薄红。
低沉的声音从外传来:“我在外面等你。”随后,帘子合上。
“你很生气的样子,”感到其情绪异常,花意清问道,“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
程楚秀不禁愣住,怎么回事?
他有何可生气,二人只是假扮夫妻一路同行罢了。目前的主要任务是消咒,何必入戏太深。
平时关心,也只是眼看着二人要互相帮忙。说起生气,那可真是……
真是莫名其妙。
“怎会生气,”程楚秀向后靠了靠,没看她,“天气甚好,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着实口是心非,花意清心想,明明怒愤填胸,却还一副淡淡的模样。
她不禁好奇,他究竟为何生气。不过,看样子,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猛然,她想了起来,定是因为二人身份。
既为“夫妻”,夜月离这般邀约,程楚秀定觉得没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中,丢了面子,所以便气。
可凑巧,这番心声,程楚秀又听到了。
只听身旁传来了不满地吐气声。
“你能不能不要瞎琢磨了,”程楚秀更气了些,皱眉道,“我根本不生气,完全不生气,我生气干什么,我生什么气,我不生气,不生气……”
“好好好,”花意清连忙熄了这火罐子,“我知道了,你不生气。”
气氛瞬间压抑了下来,花意清双手摩挲着大腿,有些想逃离这里的空间。
“要出就赶紧出去,”程楚秀语气有些冲,“我又没不让你出去。”
这话听了,花意清觉得有些可笑:“我出不出去,还需你允许吗?”
说完,便弯着腰小步挪到了门帘前,掀开帘子,左右环顾。
见帘子打开,早已绕到右边的夜月离骑着马,骑近门帘处,伸出了手。
“诶,”花意清觉得有些不妥,“馥安呢?”
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她,“你同我一起便好。”
见花意清犹豫不前,夜月离轻笑,安抚道:“怎么,长大了就与我疏离了?小时候,你不是总缠着要我骑马带你?”
小时候……
模糊的记忆慢慢浮现,从前,她确是总缠着他一同骑马。
只不过,这些记忆为何总是如此模糊,甚至看不清他年少时的脸。
“清儿?”夜月离轻唤道。
“哦,好。”既然如此,她便不再多想,握着他的手,上了马。
临走时,花意清下意识回头,只见程楚秀似刻意躲避她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侧的窗外。
既然他说他不生气,那她便不再琢磨了。
“阿离兄,”想到了刚才相握的触感,花意清不禁问道,“为何你的手这么凉,你很冷吗?”
“我天生体寒,习惯了。”夜月离熟练回答。
二人聊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欢声笑语传到了车内,程楚秀烦躁地跺了两下车板。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如此开心。
他慢慢移过右侧,偷摸着掀起了窗帘,正见二人同骑一马,说说笑笑。
心里一抻,他有些不爽。
定是咒的缘故吧,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后的咒纹,发现凸起已经不见。
看来奏效了,那么不过多久,二人便可分道扬镳。
到时,她定会跟着这个夜月离一起走吧。
有些惘然,他又合上了帘子。
那两人的影子却又映在了帘上。
没错,他是有些生气。
他也知道,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