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跟在后头,想起方才东溟罗衣那句话,不由得深皱眉,抬眸望向悬挂的月,心思沉了沉。
客栈中,涂芳芳一颗又一颗的数着银子,住了半月之久,眼见着东溟罗衣未现身,望眼欲穿,叹了一口气,想她武林盟主的女儿,沦落到了这地步,又瞅了瞅打瞌睡的丫鬟,摇晃着她,“你说我是不是该打入敌人内部,才有可趁之机呀。”
丫鬟被摇晃一下子惊醒了起来,“怎么了?怎么?着火了?”
被狠狠敲了一记,丫鬟疼得直抽气,“小姐,你下手真不轻呀,奴婢是柔弱的女子,不使用暴力。”
涂芳芳不置否,丢起碎银子,一抛又一抛,视线上上下下,思忖片刻,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有了。”
“小姐可是想到了办法?”
“正是。”涂芳芳胸有成竹道:“锦绣山庄,鱼归。”
丫鬟疑惑问道:“他,有什么用处?”
“他喜欢妖女,就好办。”
涂芳芳对于东溟罗衣是势在必得,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单凭着这一点,就能事半功倍。”
“对对对,小姐英明。”丫鬟竖起了大拇指,狠狠夸赞一番,主仆二人才歇息。
西苑中,暗哨五人隐匿在角落潜藏着,观察西苑中的一切动静。
魅璎端着一碗小混沌,冒着热气儿,轻敲了房门,又冷厉扫了院中一圈,推门而入,不到半盏茶功夫,又出了门。
暗哨五人一惊,缩低着头不敢再偷瞧。
屋内,裴缃湄一下子惊醒,头撞在了东溟罗衣肘尖处,“啊,好疼。”睁开眼才辨别出坐在榻上之人,哑了嗓子,“你坐在这儿做什么?也不吭一声。”
东溟罗衣闭着双目,不答。
裴缃湄凑近好奇,手在他的面前挥了两下,也没有反应,翻身下了床,寻到圆桌前,倒是放置一碗冒着热气儿小混沌,顿时肚子“咕咕咕”叫了几声,毫不客气吃了,顺便欣赏下“美男。”
美美的享用了早膳,心中一定,既然此处留她也无什么事,寻思今日找大娘去学学衣钵本事也无妨。
“交代一句,我可走了。”
裴缃湄收拾走碗,便去前院厅堂那处,头也不回。
她大大方方敞开了门,在院中东瞧瞧西瞧瞧,喊了几声,“你们五个躲在暗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个怎么不出来帮忙?死到哪儿了,我记着下回不捎带好吃的。”
出了点心口恶气,还跟我说是同伙的人,亏她路上几天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居然一个影儿也没出现。
暗哨五人有口不能言,主上的命令谁也不能辜负的,主上的命令谁能抗拒,替自己的委屈默然哀伤几分。
暗哨二号:“我太委屈了。”
吃不到想吃,只有每日填补肚子果腹,怎能满足,过了好的两日日子,要得回到过去,怕是吃不着,睡也睡不着。
“要不和裴姑娘解释一下?”
暗哨三号觑向了裴缃湄越走越远的身影,就被暗哨四号捂住了嘴,“你一喊,主上的计划就会被打乱掉。”
“那裴姑娘....”
暗哨四号摇了摇头,“主上中毒之后,咱门阎狱门是香饽饽,可见昨儿来了百花教,还会接连其他人,眼下最好是闭嘴,每日扛尸体就是你我的任务,至于其他,暂且以后再谈也不迟的。”
“四号言之有理,阎狱门门内之人不多,不过一百多人,而留下谢总管也是主上安排之意,静待几日之后,便能见到他了。”
“一个抠门,还抠门,比起魅总管冷冰冰,但谢怀留一来,你我几人之间,准不好过。”
暗哨五号落寞叹了一口气,连同暗哨一号,二号,三号接连失去对于未来日子的无望。
“不至于如此难过。”
“不如让阎狱门多增加一项的进项,我们几人的伙食也能好上几分,是不是这个理儿。”
暗哨四号灵机一动,“裴姑娘鬼点子多,寻个时机,合谋合谋一起干。”
“对,说得有点道理,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你,不然我们都自乱阵脚了。”
“齐心协力。”
暗哨五人默契点了点头,又分头去行动,散播消息。
正当裴缃湄迈进了东苑庭院中,左侧的小桥流水,连着亭子,题名西江月,顺着亭子下流淌水,水中清澈见底,一条条游来游去金鱼,欢呼雀跃与同伴,互相嬉戏打闹,一会藏在了水草之下,一会藏在了假石缝里。
庭院之中,更是种了着高大的梧桐树,更是应了那句: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梧桐莫更翻清零,孤鹤从来不得眠。
景致多瞧了几眼,裴缃湄欣喜几分,盼望着来日也如同小金鱼般自在。
“进来许久了,也不见你喊我,要不喝口茶?”
李葵花站在她的背后,瞧见她一直盯着那池中金鱼,“很喜欢?”
“活泼好动。”
裴缃湄挽住李葵花,双双入了亭中,则相近的石凳坐下。
“什么茶?很香?”裴缃湄凑近轻轻嗅了嗅,扬眸望向李葵花,“一股淡淡的香气,可又不是完全是茶的味儿。”
“白毫银针,又称寿眉,白牡丹。”李葵花斟酌一青翠绿茶盏,推至裴缃湄眼前,“尝一口。”
裴缃湄执起茶盏,清浅抿一口,频频称赞道:“汤色浅杏黄,味清鲜爽口,又香气清芬。”
“正是。”李葵花爽气笑道:“知遇之人,全山庄就独独湄湄一人如此评价。”
又轻拍她的肩,“素有茶中“美人”之称,其外观挺直似针,满披白毫,如银似雪。”
“茶能静,亦能不燥。”
李葵花看向裴缃湄,郑重其事言道:“若他日我的衣钵你能完全能继承,也不枉我收你为徒一日,今日便是入门了。”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裴缃湄双腿一曲,双手交叠,拜了三拜,又捧着茶,递去给李葵花,见她顺手就接了过去。
拜师的仪式简单过了一两日,
“师父,以后我也是有家人的人。”
裴缃湄眼眶微红,就说上辈子长久独来独往,这辈子似乎阴差阳错,露出真挚的心愿,她是有依靠的人了。
“哎,别哭,以后锦绣山庄就是你的家。”
李葵花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不过跟大娘学艺,不是轻松的活,很严厉的。”
“嗯,没事,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总不能一直靠他保护我,我也要有自己的本事立足江湖吧!”
“相信湄湄是有志气的!”
简单拜师仪式过了,李葵花领着她去了屋内,“今日就来先学一学辨别,千机变要领。”
“千机变?”裴缃湄疑惑,听来很玄乎。
“江湖人称千机变鬼手,李娘子。”
“哇,好帅的名字。”
李葵花听此言心中勇气傲然之气,拽出一个浮雕花铜箱子,巧妙一把铜制钥匙,插入钥匙孔中,左旋五下,右旋七下,那把钥匙被吞入其中。
机关“咔吱咔吱”旋动的声音,铜箱子缓缓从里头向外打开。
搁置在里头的东西一一展现出来。
“哇,哇……”
裴缃湄除了惊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祖传的手艺,易容虽说不能与武功高强的人相比,但也在大杀四方。”
李葵花的话无疑正中裴缃湄的下怀,目光灼灼盯着箱子内,“大娘你快快说。”她不想打打杀杀,只想有能最快的解决办法,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脱身,一举两得之事。
“这些是类似鱼钩巧妙用于脸部,勾不着的地步,而是在耳鼻,眼,嘴巴之处,可巧妙用到。”瞥向裴缃湄,“湄湄,可会听得懂?”
“等等,磨墨,得记录,好记性不如好好写下来。”
李葵花予她笔墨纸砚,墨汁已是磨好,漆黑漆黑,那雕花双飞龙,神态逼真,引得裴缃湄来回摸了好几遍,才罢手。掏出事先备好小记本,细细一根毛笔蘸取墨汁,听着大娘一言,重点就记下来。
待到所有工具一一解说完,又绕道一处,许多瓶瓶罐罐之中,李葵花截取一瓶打开,黑色的膏体散发而出一股很难闻的气息,“溶脸膏,这是重中之中,易容能否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关键就看它了。”
“这瓶白色药瓶叫做懈春花,而是易容之后涂抹在脸上,卸除多余东西。”
裴缃湄郑重的点了点头,笔尖迅速记下,写完还特意圈出来,“没有这两样,易容是不成的,我记住啦。”
李葵花眼看她很好学,不知不觉就多讲了一些,她依旧很耐心听着,露出很欣慰的神色来。
“果然是湄湄,一学就会,老婆子总算是找到传家的人。”
话锋一转,李葵花严肃几分,“易容能做到不辨真假,那需要勤学苦练,未来一月之内,必须学会如何操作。”
“嗯,徒儿明白了。”
“易容最简单是梳妆和变装,从上至下的改变无外乎你的手法,衣物,暂且遮掩掉原本的模样,可你还是你,不会变。”
李葵花拉着裴缃湄至铜镜前,“你先坐下。”她依言而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你可以慢慢看自己的长相,而易容就是要从你自身开始。”
裴缃湄静静看着她轮廓再到五官,从当初陌生到如今灵魂与这具身体融为一体,又经历见过如此多的人,而今却不再是局外人,那双妩媚卷翘微的眼盛满过恐惧,被暗算,纠结,想保命,杀人,掺杂了原生的喜,爱,怒,欢,恨,七星六欲皆是尝遍,唯独没有善念,而她有心,也感恩,闭下眼,又缓缓睁开,她是焕然一新的裴缃湄,既不是原生也不是过去的她,只为自己而活。
“师父,我是我,而今就还是我。”
只有遗忘过去,才能是全新的自己,裴缃湄内心笃定,“不过最难还是把自己易容成不是自己的模样,才是高手。”
李葵花欣慰一笑,“正是,易容易得就是你的容貌,千变万化。”
“那容貌是改变了,声音是变不了的,怎么克服?”裴缃湄很疑惑,一个人原本的声音是改变不了,不也很容易让人识破掉。
“变声也只是用药物的稍微控制一下,一点不难。”
李葵花步至箱子前,取出几样白色的面具,上头白得一点没有杂质,“手画,懂得用具,才是首要,先搁着画几日。”
各种各样的颜料搬出,大红、朱红、黑、褐、石青和石绿,朱砂、红土、雄黄、红丹、铁红、胭脂和银朱,佛青,靛青,碧蓝,湘妃色,棕黑,管黄,鸦青,翡翠色,茶百,天青色,竹月,琳琅满目。
“颜料颇多,可见这画技不是一两日能够学成的,千金难求。”
李葵花笑道:“正是,不过也不是寻不得。”掏出一本随记,裴缃湄翻开看,“又是祖传配方。”捧着痴痴傻傻的笑了。
千机,是千机阁重要之物。
“美人脸。”
多年未曾动手画,可不代表是吃饭的手艺能差到哪儿,一个个面具叠加在一起,画着不同的美人脸,让裴缃湄应接不暇,叹为观止。
“有点唱戏台上变脸的效果,可又很真实。”
美人脸形态不拘一格,可各有类似,李葵花快速描完一张,又重叠一个,可眼看着叠合,又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千变万化。
描绘完之后,李葵花将美人脸重叠一起,套在了脸上,好似能和脸上肌肤完全融合在一起,瞧不出这是一张假脸,除了那双眼,不是完全贴合之外,“瞧清楚了.”
颇为傲娇的语气,一张又一张撕下来的美人脸,同一个人又不同的模样。
美人脸质感轻柔,触碰之下犹如人的肌肤般温热,吓得裴缃湄以为是真的人皮面具,有点毛骨悚,笑戚戚,“太像真的了。”
李葵花笑了笑,摘下面具,搁置在案面上,“你吓着了?”
“是有那么一点儿。”裴缃湄大着胆子伸手触摸了那上面那层膜,柔软富有弹性,手感有点像肌肤,可摊在上面又像一张面具,贴上去之后像一张人皮的脸。
“特殊手艺。”
“湄湄,千机变的含义懂了?”
李葵花又挪出一大摞纸来,指了指,“照着画。”
“嗯,我画的很差。”裴缃湄如实说了,“不过好像也不难。”
“世间有万千变法,而最好是勤加苦练,如今留给你的时间恐怕是不多,江湖纷争,历来暗箭难防,而今之计,就是你多练习了。”
裴缃湄谨遵依照,依画如剽,可惜画出了很多张都是四不像的模样来,不是眼睛少了点睛之素,或者是嘴巴太薄又太厚,又不能眼神描绘不太对,或者是眼神描绘不太对劲,闹了一番的功夫,勉勉强强就几张能入眼的。
“倒是不及,慢慢来,每日早晚各学一个时辰。”
“是,师父。”裴缃湄端详了几张的画,又请教一二之后,揪着错误之处,又再次请教一番,个把时辰过去,也能画出一点来。
“画技需要时间磨练,不必着急一时。”李葵花轻揉了揉她的手腕,使她活络下筋骨,不易受伤,“来,今日暂且到此为止吧,老婆子也累了些,先去用点午食,休息会。”
裴缃湄:“好。”
搀扶了李葵花去了厅堂吃午食。
锦绣山庄后花园,全然变成了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凭竹栏划分了不同的区域。
一个弯腰的身影正在转动水渠,灌到了草药中,水溜溜往前进,滚一圈浸润了土,浇道了草药的根部,笑裂开了嘴角,“好好开花哈,下个月就动你了,废了不老少的银子,要是在葵花镇售出,抢购的人大有人在,可惜就我会养得出来。”
“花儿呀,花儿呀,怎么瞧这么顺眼?”
拔掉土里的杂草踢出去,又松了松土,瞧见小白色的花朵迎风轻摆,再过是半月左右,就能结出种子,一棵棵茁壮,更看见往后的一片光明,贼贼的笑着,可一会的白日好梦便被黑羽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