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世界观察日记 第4章 旅途（四）

他们启行的时候是早上，前一天夜里下了小雨，清晨的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水雾，朦胧着远处的风景，吸一大口空气，只感觉肺里也装满了雾。

“不用送我了。”墨离看着又落下泪来的梨衣，用帕子擦去她的眼泪，朝着她温柔地笑着。

行逸手上拿着梨衣为他们准备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不远处，看久了就回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梨衣咬着下唇，眼尾处染上了醉人的粉霞，她锁着眉，又在墨离的轻抚下放松了眉头。她笑着，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我还会回来的。”

墨离在梨衣耳边轻声说着。

梨衣应着她，在她耳边别上一朵白色的栀子花饰。

墨离向她挥手告别，身影消失在白色的雾里，耳边的栀子花也染了晶莹的水露，在晨曦之下盛开。

行逸回头，已经快看不见梨衣的影子，只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隐约朝着自己的方向挥着手。

妖精有漫长的岁月可度，对他们来说，时间的长河流淌的如此缓慢，即使是长达数年的旅行，也许也不过是一瞬的昙花一现，久别后的重逢，即在不远的将来。

——

“还有多久到桑仪？”

“快的话，大概明天。”

日落西山，行逸坐在路旁的石块上，打开水壶仰头往口中灌着水，旁溢出的水滴从他的嘴角流下，顺着脖颈，一直到衣领盖住看不见的地方。

昨天下过雨，冲洗了沿路的尘埃，今天却是晴空万里，空气中还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墨离爬上路两旁的山岭，往远处眺望着，道路在两侧山丘逼夹之下弯弯绕绕延伸到朦胧的看不清晰的远方，越在远方植被越加矮小，来时的路是茂密的森林，去的山丘上却是稀疏的灌木，挂着不知名的果子，裸露在地面上的巨石如同被精心雕琢过般被造物切割得平整无缺。

墨离从树上轻盈地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行逸，凑到他跟前，望着他视线延伸的方向，在遥远的东方。

“你想家了吗？”墨离也撑着头，看向行逸，她幽蓝色的深邃眼膜温润得如同一汪泉水，闪着柔和的光芒。

“也许吧。”行逸收回视线，笑了笑，手落在因为蹲着低他一截的墨离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开口：“好了，继续走吧。”

“那里是什么样子？”

行逸伸了个懒腰，动作却突然顿住，他侧目，看着墨离，目光又向着东方延伸，似乎只要眺望得再远一些，就可以望见故乡。

“那呀，外面有很高很高的墙 ，里面运行的都是世间最精密的械，大家生活的都很安稳，很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即使是往里面扔下一块巨石，也不会溅起一丝水花。”

行逸有些自嘲的说着，一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抬头，望着远边一望无垠的巨石，开口道：“有一天你会亲眼看到的。”

“听我说总是不如你亲眼看到来的好。”

“等走到东方，我会让你看到高墙之下运行的完美无缺的械。”

到桑仪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桑仪是银狼所统领的国度，被称为“石的国度”，前任君主贪婪暴虐，闭门锁国，屡次发动战争大举东征，他的长子叛乱后夺权，而筱也是在那场叛乱中受了重伤。

现任君主虽然继位不久，但勤政爱民，休养生息，终于盼来和平的国民对他爱戴不已，或者说，即使他平平无奇，在他父亲的衬托下，也显得光辉起来。

但常年深陷于战争的泥沼早已让这个曾经富饶强盛的国家国力渐衰，妖精世界里的时间流动的更慢，建立功业却需要时间的沉淀，而毁掉一切又只在瞬息之间。

“什么人？”

墨离站在城门前，被守卫拦住了去路，桑仪的和平到来不久，根基不稳，老君主的势力又暗流涌动，新君继位后的时间里，一直都严格管理着国家人员的流动，以防动乱。

“我们是旅行者……”行逸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持通行令才可入关。”

墨离把吃瘪的行逸拉到一边，好生安慰了两句行逸才作罢要软磨硬泡的想法，双手抱胸，叹了口气后，开始眼巴巴地看着墨离。

墨离无奈的摇摇头，摆了摆手，也可怜巴巴地回看着行逸。

“先等着吧。”

“墨离殿下，有失远迎，望您海涵。”等待中，一道清脆有力的声音响起，墨离抬头，看向正阔步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的男子。

守关的士兵收起誓不放行的架势，规规矩矩地向来人行礼。

男子定住脚步，手置于肩头，向着墨离微微俯身行礼，开口：“殿下，请随我来。”

行逸跟在他们后面东瞧西看，里头的商贩不如其他国家都城的多，但都格外热情。因为山地多石，桑仪气候更加炎热，当地居民穿的更多是轻薄透气的丝织品和纱，日光的强烈照射下，妖精们更喜欢在面上覆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眉眼，望着人的时候总是流转着几分多情。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行逸偏头，压低了声音在墨离耳边说着。

“我上次来已经是一百年以前了。”

墨离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着，没走太长的距离，带路的人已经带他们到了宫殿的外头。

桑仪的宫殿建在两山的中间，华丽的建筑以白色和红褐色为主，因为气候炎热少雨，房屋建的高，墙壁也比墨离曾经见到过的厚，到处雕刻着本地特色的花纹和动物，回廊中间是郁郁葱葱的常青树木。

据说每月的十五，月满的时候，站在繁华的广场上可以看见月亮悬在两山尖峰之间，如同被山峦挂着一般。

行逸跟着穿过长长的庭廊，四拐八绕才到了要去的地方，他站在门口，看着带路的人敲门后为他们打开房门，回身向着自己和墨离俯身，然后便站在门口没再移动。

行逸望着墨离，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不算很大，窗子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朝南向的屋子窗明几净，桌案上还放着没有没有合上的书文，男人背着光站着，墨色的发束起，墨蓝色的衣摆被风带动。

“哥哥！”墨离朝着水云扑了过去，迎接她的是落在发顶的手。

水云本绷着的眉舒展开，他看着墨离，又转头看着行逸，低头，有些狭长的眼睛因为笑而弯起来，他开口：“路途遥远，没受委屈吧？”

墨离眨巴眨巴眼，轻轻摇了摇头，她眯起眼睛，咧开嘴笑着。

“这位便是你提到的人类朋友？”

行逸抬眸，感受到对方带着考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笑着点头示意，开口：“幸会，行逸。”

水云颔首，“水云，墨离的表兄。”

水云温润的眼眸看着行逸，长而有些微垂的睫微微遮住眼底的情绪。

龙族傍水而生，依水而活，有着独特的以水传信的方式。旅途中，墨离总会探在河边，细碎的光会从她的指尖流出，顺水流而去。照墨离的话来说，山川大泽相生相依，水是可以包含万物，每一寸土地都会有水的痕迹，交错纵横的河流正是他们一族最好的信使。

水云对于他们的所见所闻了解的应该也大差不差，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惊讶，更多的是探究。

墨离左右扫了一眼，看着行逸和水云简单地交流之后，拉住了水云的衣袖，抬眸，露出一个笑。

“安排的住处也在这院子里，侍从会带你们去，我也初到桑仪不久，怕是还得留一小段时间。”话罢，他又敛眸看向墨离，开口：“国君已经准备了礼物，迎接远道而来的朋友。”

听着他说的，墨离的嘴角扬起一个更大的弧度。一边的行逸还站着，路途太远，他又是相对身体脆弱的人类，抬手揉了揉肩膀，便看到水云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他想起墨离在路上和他说的，水云是热衷于制造“械”的妖精，而人类是精通于“械”的种族，大概率地，水云会请教他这一方面的问题。

然后行逸便接到了墨离递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提起唇角朝她一笑。

墨离转头，再扯了扯水云的衣角，掏出了初见时行逸送给她的木鹤。

圆润而温厚的木在光下反着饱满的光，墨离轻轻一拨，木鹤的翅一扇一动，就往水云飞了过去，落在他的手上，再没飞出去。

水云看着行逸：“可否赐教？”

行逸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罕见的有些内敛起来，犹豫地点了点头。

“只是小东西而已。”

他接过那只木鹤，手抚着，鹤扇动着翅膀，却没有飞起，在安静的环境下只能听见木头做的翅膀上下扇动而发出的细微的声音。

“械原本便是各种结构按照排列组合而成的事物。”

话罢，行逸微微抬头，看着水云，把那只木鹤又放回他手里，浅浅一笑：“也许未来我们可以慢慢探讨。”

水云抬眸，想起来对方舟车劳顿，是长途跋涉甚至还未得到片刻安歇的人类，自己的请求未免有些唐突。

“是我有些考虑不周了。”

行逸微微一愣，目光落向水云的手，没再说话。

他微微抬头，看着水云幽深的双眸，眯起眼睛一笑：“没事的，如果你想问我有关于械的东西，随时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