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悄,沈安如软着身子靠在窗前,看着院中槐树,秋茗走进房门,吓得脸色大变,捞起袄子便要往沈梨身上盖,嘴里还念叨着:“姑娘,您这身子骨可受不了寒,乖,听秋茗的快把这袄子盖好。”
沈安如看着面色担忧的秋茗柔柔一笑,说了声不打紧。
秋茗看着自家姑娘被袄子裹的只剩个脑袋这才安心,退到一边看着沈安如的侧脸,沈安如长得极美,就是这身子骨不好,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老爷找了许多名医都治不好。
秋茗叹了口气,压着嗓子出声说道:“姑娘,天凉了,饶是这槐树再好看,咱也得入寝了。”
沈安如眨着有些酸涩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是有些乏了,咳咳,”这一咳便停不下来。
秋茗忙帮沈梨拍背顺气,“可好些了,怕是坐在窗前时间久,姑娘着了寒气,您且先坐在这儿等秋茗,秋茗让下人去煮些姜汤来。”
沈安如拍拍秋茗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了,大晚上的,也不必惊扰大家,快回去睡吧,”秋茗点了点沈安如的额。
秋茗比沈安如大了那么几岁,从沈安如记事开始,秋茗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了,沈安如也一直都很依赖着秋茗。
沈安如起身,一边推秋茗一边嘴里催着回房,秋茗抵不过只好回房。
沈安如关上门,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床边躺下,抱着冰冷的被子,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沈安如做了个梦,她身子骨不好,还好有爹娘庇护,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
那年媒婆上门说亲,说亲人家的公子叫许临宵,字汤成,是许家嫡长子,品行端正、温文儒雅。
许家是边西人家,离沈家五公里远,阶品跟沈父差的不多。
她是一见误终生,试问:家事好人又温柔的公子谁不喜欢?
两人花前月下,一来二去有了感情,这婚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便成了。
成亲前,沈安如对他是无比崇拜,就是身边的大丫鬟也不能说一丝他的不好。但又怕,怕这么好的公子会被别人抢走,日日问的就是:“成哥哥,你会不会娶别人,”
许临宵当时自然是顺着她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宠溺的说不会,她信了。
黄道吉日,十里红妆迎娶过门,少有女子不羡慕她,嫁了这么好的一个夫婿。
成婚后两人恩爱两不疑,一年不到她怀了身孕,许临宵的官运亨通,官是越做越大,那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晚上趴在她肚子上,说是要听动静。
六个月份时,她肚子大的已经弯不下腰了,婆婆对她说的话越来越刻薄,许临宵也是越来越冷漠。
他常常晚上出门,还不与她同房,沈安如问他是不是腻了,换来的却是许临宵不耐烦的一顿骂。
七个月份,一个叫林清云的女子找上门来,肚子鼓挺,瞧着只比她肚子小一点。
她一脸睥睨的看着沈安如,口气蛮横的告诉她,肚子里的也是许临宵的孩子。
这才知道,林清云认识许临宵比他们成婚时间还要早,两个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家本来是要结亲的。
只是许家嫌林家不富裕,这才想给许临宵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沈安如面色苍白的捂着肚子,又听林清云说在他们成亲后,许临宵和她还有联系,**有过几夜。
沈安如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失手推了林清云,她跌倒在地,腿跟淌了血。
许临宵不知在哪得了消息,推门而入看到这番景象,刹时间就红了眼,瞪着她骂她是毒妇,抱着林清云就跑了出去。
沈安如怒气攻心,肚子疼了起来,身边的秋茗哭着大喊,想让人请大夫来,却因为许临宵下了令,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帮她,失血过多的身体凉了体温。
一双滚烫的大手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沈安如不知道是谁,也没有力气看是谁。
她生了个女孩,又红又瘦的,婆婆当即变了脸色,骂她肚子不争气,什么难听的话她都默默承受了。
当晚许临宵回来,沈安如才有那么点欣喜,以为是来看自己的。
许临宵冷着脸,拿出早就写好的休书,“合离吧。”
沈安如哭着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看中的本来就是你爹的官权,你看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她没有再多说,一腔热血错付了,怪不得谁,当初是她要嫁的。
醒来以后,沈安如问过秋茗还记不记得那公子的模样,秋茗摇了摇头,告诉沈安如当时只顾着担心她了,没看清长什么样,但是腰间的玉佩刻了表字,叫谨之。
沈安如带着女儿回到沈家,郁郁寡欢,记性变差,唯独那双把她抱起来的手,直到最后郁积而去也没忘记。
梦中的她死了,沈安如也从梦境中醒来,秋茗一直在门外候着,听见动静走了进来,稍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拿出帕子擦掉她额上的汗,轻轻地开口:“姑娘这是被梦魇缠住了?”
沈安如惊魂未定,觉得这个梦太过真实,且泣且诉,哑着嗓子跟秋茗讲。
秋茗心疼的看着她,柔声安慰她这只是个梦。
身穿素袍裙钗的老嬷嬷走在雪中,发出清脆的踩雪声,步伐快而不急,面色略带焦灼的跨过门槛,还没见着人就喊起来:“姑娘,姑娘。”
秋茗安慰好沈安如,撩起帘子走了出来,语气颇有些凌厉:“姑娘就在里面,莫坏了规矩。”
秋茗是大姑娘跟前伺候的丫鬟,姑娘重用,府里也数她资历老,没人敢得罪,就是姑娘也称她一声姐姐。
老嬷嬷缓了口气,朝着屋内福了福身体,笑着说;“是喜事,前堂许家公子来提亲了。”
秋茗心里咯噔一声,皱着眉刚想说话,就被屋里的声音抢了话端。
“是何人。”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却任然如玉珠碰撞,清脆悦耳,“先进来吧,外头冷。”
老嬷嬷跟着进了屋,内里烧着碳,比外头不知道暖和多少。
里头有幅屏风,边上是晕红的帐幔,秋茗绕过屏风走到后面去,老嬷嬷隐约能见有个身影卧在那美人塌上。
沈安如眯着眼,眼角微红,“陆嬷嬷?”
陆嬷嬷跪下,“是我,姑娘。”
“起来吧,是何事让您亲自来说。”
只见陆嬷嬷起身,眼含笑意的开口:“前堂许家公子来提亲了,老爷命我唤姑娘过去。”
沈安如一惊,下意识的捏住塌沿,问她是不是边西沈家,“姑娘已经知道了?那烦请姑娘快些收拾收拾移步前厅,老奴先告退了。”
陆嬷嬷走了,秋茗想着刚才主子说的梦,正想着怎么说话,就听见一声更衣,她反应快,诶了声便下去准备衣裳了。
沈安如咬着唇,胸口的痒意让她猛咳,手指死抠着沿边,指尖泛白,她以前从不信这些,但如今是梦到了,并且梦里的人真的来了,这让她不得不防备些。
等沈安如到,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为了能快点,她连秋茗都没带就小跑来了。
刚走进前堂便看见沈父笑呵呵的要让小厮将彩礼收下,情急喊道:“爹爹,别收。”
这一声悠扬婉转,许临宵本已等的不耐烦了,听到声音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去。
姑娘素脸未施粉黛,眼里有着明显的慌乱,一袭白色裙衩围地,外边儿套着棠红色的毛领锦缎袄,腰系大带,垂下一块白鱼佩,长发随意的半束,简单的插了支银玉簪,手里还捧着暖婆子。
许临宵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嗤之以鼻,美倒是美,可惜是个药罐子。
沈安如小跑过去,用手扯住苏父的宽袖,“爹爹,女儿不想嫁。”
许母听到这话嗬了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姑娘怎得如此不知礼数。”
沈安如没有理她,只是轻轻的又重复了一遍,“爹爹,我不想嫁,咳咳。”
这凉风吹过,沈安如又咳了起来,沈父是个疼女儿的主,看她这番模样赶紧扶着坐下,叹了口气,“不嫁就不嫁罢。”
许母拍着桌子起身,掐着嗓子喊:“这算怎么一回事,我们今个儿可是连聘礼金都带来了,”见沈父不说话,“再说了,你这女儿身子骨成这样,能不能为我们许家传宗接代还不一定呢,一个药罐子,有人要就行了。”语气尖酸刻薄。
一直不说话的沈母听这话不乐意了,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许母:“您说这话可真是有**分,我们沈家高攀不上,拿着东西赶紧走吧。”
本来就不满意这许家公子,现在还说这话,沈母脸上带着鄙夷,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沈安如捂着嘴笑了笑,娘亲嘲讽人有一套。
沈父是左丞,一品官,论阶品,是要比许家高一品的。
果然许母一听这话不出声了,瞪了沈安如一眼便让人搬着东西走了。
许临宵跟在许母后面,看了好几眼沈安如,见她眉间淡然,不太理他的样子,才摸着鼻头讪讪离去。
看他们出府,沈安如这才松开袖中紧握的手。
沈父坐下,端着茶盏喝了口茶,“那许家公子我瞧着还行,安如没看上?”
沈母冷哼一声,“那许妇嘴巴太利,想必嫁过去了也不会对女儿好的,有此母,儿子也不会好到哪去,不知你是怎么看人的,还是老糊涂了。”
沈父捋了捋胡子,笑盈盈的迎合说:“是是是,安如啊,等爹爹给你找更好的。”
沈安如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暖婆子,柔声开口:“爹娘,女儿不想嫁的,还想再多陪陪你们。”
沈母拉着沈安如的小手,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尖,“不嫁,娘养你一辈子。”
这话把沈安如逗笑了。
沈父看着这温情,刚要说话,管家便来说摄政王来了。
沈父皱了皱眉,沈安如看着爹爹,心里不禁想这摄政王是谁,怎还让爹爹皱起眉来了。
想的多了胸口痒痒的,沈安如扶着手帕便开始咳嗽。
箫礽一入门看见的便是此情景,沈安如靠在椅背上,咳嗽的厉害,多年寒病让她明眸皓齿的小脸没了气色。
沈父朝着箫礽作了辑,说道:“不知摄政王为何而来。”
箫礽收回清冷的目光,“今日是元宵,特来看看丞相,近来身体可好。”
沈父笑了笑,“多谢摄政王挂记,改日老夫一定登门拜访,今日小女身体不适,还劳烦殿下多多担待了,”箫礽点头,余光扫到了沈安如的脸,眼睛深邃,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从箫礽刚进门,沈安如的目光就被吸引了,心里真是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声音也很好听。
她就这么想着,看见箫礽眼神扫了过来,像是被看透心思了一般,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箫礽看着沈安如红透的脸蛋,舌尖抵了抵上颚,垂眸,掩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箫礽没待多久就走了,沈安如也回房了。
她走出前厅,大口的顺着气,拢了拢袄子,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里,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真是心旷神怡,再闻着梅花,幽香扑鼻。
沈家的梅林,是只因沈安如小时随口说的两句梅花寓意好,沈父特地找人栽下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半亩有余。
各个颜色都有,洁白典雅粉色如霞,每年梅开之时沈安如都会摘下那么两篮做梅酿,清明节再挖出来喝,色清味美。
雪压枝头,梅枝微微垂下,凉风过还能带下许多花瓣,洒在雪地上,一红一粉一白对比明显。
沈安如慢悠悠的走回房,屋内的热气一下子扑在脸上,有些疼。
秋茗瞧沈安如拍了拍脸,从梳妆台拿起一瓶玉肌油,柔声说:“外头风大又冷,脸疼了吧。”
她杏眼弯弯的看着高她半头的秋茗,“这不是有姐姐帮我擦油,不怕。”
“姐姐,这是什么味儿,香的很,”沈安如一进屋就闻着了。
秋茗将掌心剩下的油擦完,手指翘起,轻点上她的额,“就数你鼻子灵,膳房刚送来的牛乳酥和绿豆糕,还热着,姑娘快去吃些。”
沈家的牛乳酥好吃的紧,沈安如每每吃都是觉得人间珍味。
沈安如快走到案前,果然摆着两个精致的高足盘。
她捻起一块酥,还没吃两口,胸口翻滚,刚咽下去的东西全吐了。
秋茗赶紧拿着痰盂接住,“姑娘这是跑急了。”
沈安如擦了擦嘴边的污秽,“不碍事。”
“姑娘这番模样,晚上的灯会是没法去了。”
沈安如疑惑地看着秋茗,“什么灯会?”
秋茗啊了声,“姑娘不知道吗?今天是元宵啊。”
元宵节晚上是有灯会的,专供人点天灯来许愿的节日。
沈安如眼睛一亮,立马就说自己要去的。
秋茗看着姑娘变的这么有活力,不禁扑哧一笑。
沈安如脸皮薄,这打趣地笑她不是听不出来,脸上立马升起绯红,耳尖都变成了好看的粉红色,沈安如娇嗔地看了一眼秋茗,直说欺负人,秋茗这才停了笑声。
夜晚,大街小巷都热闹起来了,沈安如拉着秋茗,看着满街的热闹,开心的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玩起。
沈安如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这一次出门真的特别开心。
秋茗看着姑娘开心的脸,又哀叹起来,要是姑娘的身体跟平常女子一般该多好。
沈安如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被一个亮亮的东西闪到了眼,走近一看,是一个珠翠的簪子,很精美。
沈安如拿起簪子钗在发上,眼神清亮的看着秋茗,“我好看吗?”
下午沈安如为了灯会,换上了最好看的衣服,再加上这珠翠的簪子一点缀,简直就是天上来的仙女儿,美得不可方物。
沈安如是秋茗见过最美的姑娘。
“好看,姑娘带着特别美,”秋茗说。
沈安如小脸红扑扑的,平时苍白的小脸有了气色,她取下簪子,细细的看,反复思量,“店家,您家的这个簪子怎么卖?”
店家是个眼尖的,一看面前这姑娘的衣服就不是便宜货,最少也是个小姐,脸上堆满了笑容,牙龈都笑露出来了,“只要一两银子便够。”
沈安如想想,还是放下了,“算了,这个簪子不值这个价。”
她的簪子多的塞不下,随便一根就能完胜这根,什么货色,她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店家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翻了个大白眼,嘴里骂骂咧咧的。
蓦地响起一道声音:“眼睛不要了?”声音低沉,漫不经心的语气,但又能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不悦。
店家看清来人,冷汗都出来了,哆嗦着喊:“摄政王殿下。”
箫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拿起刚才沈安如问的簪子,“这个我要了。”
店家诶了声,赶紧给这玉佛包上,“不用给钱,送您的送您的,”笑的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箫礽没理他,甩下一两银子提步走了,方向好像是刚才沈安如的那个方向。
夜里风大,沈安如逛了会儿就觉得头开始晕,小脸发白,声音轻颤,“秋茗,回去吧。”
秋茗瞧她这幅模样,赶紧扶回府请了大夫。
沈安如烧的稀里糊涂的,沈母抹着泪给她擦汗,她睡的极不安稳,嘴里一直喃着什么,得凑近了才能听见。
是谨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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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