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撒花软帘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掀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人笑道:“好茶,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姜囡望去,她先前费尽千金万苦去桃花坞等候他,小小的脑子里想过很多次再见二哥的画面,独独没有想过,此番她经历一场大梦后,竟在朔风亭遇见了他,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彼时的喜悦全无,心境已不同。
初闻二哥成了走南闯北的商人,她心中着实为他感到委屈。她的二哥该是戎马清裘的富贵公子,不是那受世人冷眼,闯那藏污纳垢之地,地位卑微的商人。梦醒后,竟不知是黄粱一梦还是庄周梦蝶?
真真假假,她不清楚,小小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东西。
“五叔要同凉姐儿讨一杯茶喝喝了。”
“五叔万福。”凉姐儿同姜邵安行万福礼。
姜邵安露出一抹和蔼的浅笑,扫了一眼亭内,目光对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他心道:“好一双妙目。”
姜囡眨了眨眼,眼里盈满的泪瞬间落下。
姜邵安一句“这是谁家的丫头,长得玲珑可爱”还在舌尖盘旋,没脱口而出,便见那玉雪可爱的小丫头眨眼的功夫掉了金豆子,不知为何,心下一悸,似是刀割般,还是钝刀,缓而疼,疼痛与难受蔓延全身,像是失足坠落水中窒息般。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安抚道:“小丫头怎么哭了?”说罢,便要掏出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姜囡瞪大眼睛,晶莹剔透的泪水直直坠下,姜邵安做势给她擦泪,帕子还没触碰到她的眼角,小丫头便抱着他的衣襟哇哇大哭。
“呜呜呜……”
哭得恍若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姜邵安呼吸一窒,潜藏在骨子里的血脉羁绊让他几乎感同身受,如同溺水般,难以正常呼吸。
凉姐儿在一旁看着,小嘴微张,惊讶得可以塞入一颗鸽子蛋。
“这……”凉姐儿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转,飞快思考着眼前这一幕是因为何种原因,这场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姜邵安喉头滚了滚,从牙缝中挤出艰难的话语,谁知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姜囡哭得更凶了,抱着他的衣袖,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上面。
他抿了抿嘴,身子微僵,俊朗的五官有瞬间的扭曲。
这衣裳,算是毁了,他在心中叹息。
哭了好一会儿,姜囡终于止住了泪意,她从姜邵安手中抢过帕子,粗粗给自己擦了泪水,便一声不吭的跳下楠木圈椅,迈着小短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太丢人,太丢人了……小姜囡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嚼这一句话,往山下迈的小步子越来越大,直至她撞上了一个人,被弹回来,差点儿摔在地上,那人伸手一捞她的小胳膊,把她给捞了回来。
姜囡瞪大眼睛,看着那人,开心的喊:“啊,是你啊!”
……
……
东华门位于皇宫东侧,平日里是鲜少有宫里的贵人从这门出宫的,是已当差的羽林军玩忽职守,连着一辆马车大摇大摆的驶出都未曾发现端倪。
“革——”马车里传来一道低沉威压的声音,若有朝中大臣在此,定会讶异赶车之人是羽林军统领中郎将吴语。
晨曦破晓,初日朗照大地。
轱辘的马车声由远及近,在金色光芒的地平线上缓缓驶来一辆双马并驱,低调奢华的油画安车,马车最终停在汝国公府的侧门。
“主子,到了。”吴语毕恭毕敬的说道。
“嗯。”车内之人应了一声,便再无吩咐。
隔着一条街传来小贩清朗的吆喝声,附近有世家贵族的奴仆出街采买一日需要用到的食材,丫鬟婆子与之擦肩而过的说话声入耳。
脚步声匆匆,说话声断断续续,独有这一马车突兀的停在汝国公府侧门的对面巷口。
车内之人思虑了半日,终于下来决定,吩咐道:“去,敲门,送帖。”
堂堂羽林中郎将,如今不过被马车内的贵人当做唤门的小厮。
敲了一会儿门,汝国公府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门内的仆人打了一个哈欠,似是没睡醒,警惕的问:“有什么事吗?”
吴语穿着浅灰色直缀,做低调打扮,他把拜帖塞给仆人,压着怒火,愠怒道:“转告你家主子,有贵人来访。”
“哦。”浑然不在意。
不一会儿,朱门大敞,汝国公府的老管家匆匆赶来,迎接贵客入门。
开门的仆人在贵客入门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拍着胸脯,呼道:“竟真的是贵人,大清早的,便有贵人拜访。”他又摸了摸脖颈,还好,还在。
马车停在垂花门外的外院,吴语恭敬道:“主子——”充当脚梯,弯腰候着主子下车。
软帘被利落的掀开,清晨的曦光洒下,笼罩在青年的周身,仿佛渡了一层金光,他身穿绛紫色仙鹤穿云直裾,头戴束发嵌珠紫金冠,腰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蹬朝靴。他鬓若刀裁,眉目如画,气质斐然,流光溢彩,俨然世家贵族郎君。
管家在心中感慨,不愧是拥有大魏朝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司马丞相,他甫一出现,便让人感觉眼前一亮,恍若珠玉在侧。
“丞相大人,这边请——”
“司马瑾”低头看了一眼充当脚梯的吴语,低声道:“勿用。”
吴语识趣的起身,“司马瑾”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动作矫健,干脆利落。
下了马车,又上了软轿。
一路疾行,吴语看这汝国公府,楼阁台榭,碧瓦朱甍,精致华美;假山流水,飞漱其间,层峦耸翠,丹楹刻桷,池馆水榭隐在青松翠柏之中,奇花异草、藤萝盆景点缀其中,端得是尽显低调奢华的簪缨世家。
直至秋霜馆外院,抬轿奴仆放下软轿,“司马瑾”自软轿而出。
恰逢姜淮出门迎这位少年丞相,抬眸,待看清来人面目的瞬间,姜淮面色一扭,差点儿拍自己的大腿,扯着脖子骂上一句“奴仆误我”。
脸上神色变换仅在瞬间,姜淮几乎是快步走到那人身侧,作揖,道:“臣恭迎圣驾来迟——”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态度不卑不亢,恰能让众人听见。
管家与抬轿而来的仆人膝盖一软,立时跪下,恭敬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不是司马瑾,而是新帝裴宏,不过假借丞相之名前来拜访罢了。
帝王眉眼是疏离与冷漠,举手投足间皆是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汝国公,多礼了。”裴宏亲手扶姜淮起身。
“朕此番前来,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