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熙感觉非常地害怕,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爬上赵梓熙的后颈。门上闪烁的平安符随着壮汉的敲门声渐渐微弱下去,恐怕不需要多久,平安符失去效力,那黄鼠狼和壮汉就能破门而入了。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无脸壮汉一拳头砸在木门上,几乎把门磕出一个洞来。赵梓熙急中生智,想起那时候逛安平寺是和师父一起去的,一人得了一张平安符,师父的那张没准还在。
她赶紧起身往里屋去,一路跑到师父门前,一抬头,却看见另一张平安符正贴在师父居室隔壁那间屋的门上——一扇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无论了换了多少住所,家里总有这么一扇门挂着沉重的铁锁,此刻,那扇门的门框上却孤零零贴着一张平安符。
赵梓熙看着那扇门,脑海里是从小到大师父给她讲的鬼故事,那个不靠谱的人,用这样的方法,表示出不允许打开那扇门的委婉劝诫。
师父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家里所有的钥匙都统一挂在一副铜铁圈上,收在赵梓熙手中,这扇房门上的铁锁的钥匙也是一样。
赵梓熙几乎是本能地翻找出那把钥匙,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停了,抬头看去,门框上的平安符已经变得十分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门外的东西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工具,正开始破坏木门。
看来一张平安符也抵挡不了多久,赵梓熙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把钥匙,打开了铁锁,推开了房门。一瞬间,扑面而来一阵烟雾,将赵梓熙拢进了房内。赵梓熙的眼睛被烟雾扑得一阵干涩,不由地用手去揉,再睁开眼,却见面前天地变色,明明是简陋的木屋内,却朱栏玉砌,又宽敞又华丽。
黄金的香炉,翡翠雕的桌案,白玉嵌的百宝阁,上面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咔嚓、咔嚓”门外的声音还在响着,在这种单调、诡异的声响中,烟拢雾罩的房间深处,忽然懒洋洋探出一条胳膊。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俊秀青年,抱着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孔雀毛大氅靠坐在殿内玉榻之上。他的肤色有一种牛乳般的柔软感,衬得身上的朱红衣袍极艳。
青年玩笑似的甩了甩手,耳侧的冕珠晃晃悠悠,既庄严又狎昵。他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只铃铛,看上去和丁妄的那只长得很像,只是表面是灿金色的,那铃铛叮叮咚咚,响到几乎有点嘈杂的程度。
一个男人,师父竟然在房间里藏了一个活生生的俊美男人!赵梓熙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名男子却皱了皱眉,反客为主地问道:“你是何人?”
金碧辉煌的奇怪房间,蒙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幔,年轻的男人懒懒地靠坐在雕花床榻上,打量了赵梓熙一会儿,忽然挑眉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哦,我知道了,你是那恶贼的小徒弟。”
赵梓熙还来不及反应青年话里的恶贼是不是指师父丁妄,就见那男人自顾自点点头,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衫,他的视线微妙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看来你招惹了两只不明事的畜生,丁妄却不在家,小可怜,现在是需要帮助吧?”
他走下玉阶,赤足一步一步踩在白玉的地砖上。
“我来帮你吧。”他一把抓住了赵梓熙,凭借高挑的身形,拎着赵梓熙就往房间里走,一路踩过彩线织的地毯,踢开落在旁边的绸缎衣服,来到了一只红木雕花柜子前,一把打开了柜门。“祝你好运。”说着,他一把将赵梓熙推进了柜门里。
那柜门看起来不大,却将赵梓熙整个吞没,柜门里一片黑暗,赵梓熙伸手摸索,背后的入口却消失了。连带着那个奇怪青年和华丽到花哨的房间也一并消失在身后。
赵梓熙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只蕴着光的蝴蝶,蝴蝶飞了一圈又飞回赵梓熙眼前,看起来就像是在等赵梓熙跟上。赵梓熙于是跟上蝴蝶,眼前渐渐开阔,慢慢地,出现了一条石板小路,赵梓熙跟着走了许久。
小路的尽头挂了一盏红纱灯,灯下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
赵梓熙走近一看,右边靠前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皂吏,他高挑瘦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头发看上去乌黑顺滑,只额头处一撮蓝毛,微微翘起。左边站着的也是一个青年,稍矮一些,穿了一身花布袍子,头发束起,额间系着一根红丝带,花袍上没有绣花,只是本身染了彩色的图案,但仔细看那花袍竟也是衙门官吏的形制。
花袍青年眉眼带笑,看见赵梓熙走近,立刻俯下身去行了个礼:“大人可算来了,可教小的们好等。”
“大人,快快来吧,有一桩案子已经压了月余,大人不在,小的们不好擅专,衙门里也没个能做主的人,原告急得快把衙门都砸了。”
眼见得那性急的小吏快走几步迎上来,赵梓熙拧了眉,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花袍青年眉毛一挑:“怎么会弄错呢?我们兄弟可是从小跟着梓熙大人的呢。大人想是没认出来吗?”
“我是乔叙呀。”
赵梓熙的确觉得两人的打扮有些眼熟,直到另一边站着一直缄默不言的黑衣青年上前一步,走到灯光下,露出眉心的一枚花钿,赵梓熙一看,当即恍然,原来这两人长得像小时候师父买给自己的一对泥俑衙役,赵梓熙小时候对这对泥俑娃娃爱若珍宝,还分别给两人取了名字,花袍的叫“乔叙”,黑衣的叫“阿四”。
赵梓熙记得后来有一日这对泥俑忽然不见了,她还偷偷哭了好一阵子。
“大人真是偏爱阿四,一瞅他额头的花钿就认出来了。”
黑衣青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却难得开口:“这是主人给我画的。”
“可美得你。”乔叙咬牙,很快又调整表情,转过脸来对赵梓熙说:“大人,我们正是那对泥偶,大人现在一定有许多疑惑,但时间紧迫,且跟我们先走,我们自当为大人解惑。”
说着,乔叙提起身旁的灯笼,转身为赵梓熙引路。
“您是上一任影雀丁妄大人的弟子,如今丁大人失踪,您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影雀是什么?”
“影雀呀,”乔叙的声音清晰却又遥远,“影雀也是朝廷任用的一种官员,只是和平常的县令啊京兆尹啊不一样,影雀判夜案,专司怪力乱神之事,专管稀奇古怪之人。”
赵梓熙心里踌躇,她从未听丁妄说过什么影雀的事,可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这一切有点像真的,那无数个师父不见踪影的夜晚,师父奇诡而烂漫的性格,师父不事生产家里却有不明来源的收入。
也许是为了宽慰忐忑迷茫的赵梓熙,乔叙忽然回过头来说:“喏,往下看。”
地面上有什么吗?赵梓熙下意识顺从地低头去看。地面仍然一片漆黑,她以为是夜路太黑的缘故。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动了动,赵梓熙盯着流动的那一点,随后,有风缓缓擦过她手背的皮肤,那一点风越来越明显,渐渐地,黑暗被吹开了。
脚下的阴影,也像有形的东西一样,伴着越来越急促的风声,迎向她展开。阴影之下,却是灯火辉煌的眉城街道。阴影在上,光沉淀于下,某种隐形的东西托着三人走在天空之上,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大人,到了。”说话间乔叙伸手一托,红纱灯笼上光影变换,化作一块红布绸落到赵梓熙他们脚下,顺着红布绸,他们来到了眉城官衙前。
夜晚的衙门空无一人,但大堂里却灯火璀璨。白天衙门里静默的物件,在此刻都化作了各式各样的精怪,映着夜晚的灯火,依然发出微弱明晰的光晕。无数的精魅迎着赵梓熙俯下身去:“恭迎影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