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星纪事 第2章 【2】失忆

千年前，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地球已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各国挑选国民中的精英踏上宇宙飞船飞向宇宙的各个角落，寻找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

在华国派出的九千余艘宇宙飞船中，只有三百艘抵达了如今的北斗星系。在经过了数百年的侵略、扩张后，最终建立起以皇族赵氏为尊的北斗帝国。

帝国建立后，一方面适宜居住的行星被陆续发现，帝国版图不断扩张；另一方面，人类开发出精神力，逐渐进化出有更加强大能力哨兵与向导。哨兵有更加敏锐的观察力与作战能力，向导则能抚慰哨兵狂躁的情绪。哨兵通常为男性，向导通常为女性，一般在十六岁前觉醒。哨兵与向导一旦结契，便终生有效。

衡量哨兵与向导能力的是精神力，一般为A级至E级五等。若父母双方均为哨向，则孩子觉醒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当然，也有极少数父母为普通人却十分优秀的哨兵与向导。

如果父母一方精神力为B级，则子女精神力平均水平为C级。徐瑾与颜卿一起战斗过，对她的能力有大致了解。她攻击虫族时使用了精神力操控激光炮，精准度极佳。徐瑾由此推断，她的精神力水平应至少在B 。尽管白羽已提醒过他，但他第二天下午从驻地赶至医院、拿到诊疗单时，发现事情明显比他预想得要糟。

姓名：颜卿

性别：女

年龄：十四岁

状态：未觉醒

方向：向导

精神力：E

预判：精神力遭受重创，觉醒可能极低

“我感到很抱歉，”医官白羽低声说，“按照你的描述，她的精神力水平应当为B级，甚至更高。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过度使用与脑电波干扰造成的损伤都几乎是不可逆的。”

“有没有可能，是她之前服用了某种药剂，大幅度提升了自己的精神力？”出于谨慎，徐瑾问道。

白羽摇头。

“我们没有在她的血液中检测出相关药剂的残留。她体内的信息素水平极其紊乱，更加符合我先前说的那种情况。”

“有没有可能治愈？”徐瑾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白羽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遗憾的神情。

“无法断言。只能说，可能性极低，低于千分之一。”

徐瑾久久没有说话。白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相信我，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他宽慰道。

“四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他语气冷冷的，像是在嘲讽，白羽笑了笑，很大度地没有追究，“我现在只能祈祷她的脑子没被撞坏了。”

“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要一起去病房吗？”白羽提议。

徐瑾应了一声，率先离开办公室，往顶层的病房走去。第七军医院的顶层病房，待遇是最好的，看守也是最严的。尽管已经核对过身份，出于谨慎，徐瑾仍然对颜卿持怀疑态度。她究竟为什么会在昨天突然出现在摇光星？昨天她帮助自己究竟是刻意还是巧合？她所表现出的是她的真实水平吗？她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徐瑾与白羽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偶尔碰到几名医护人员，会站定向两人行礼。徐瑾冷淡地点头，脚步丝毫没有停下。

病房中无人，女孩依旧安静地躺在治疗仓里，像个橱窗里的娃娃似的。治疗仓外的显示屏上跳动着数字，她马上就要醒过来了。两人站在仓尾的位置等候。

“我认识这女孩的姐姐，”白羽开口道，徐瑾难得感兴趣地抬眼，“四年前爟星之战快结束的时候，哨兵狂躁，向导奇缺。还在进行新兵培训的颜婧与另外十八名向导联名请求上前线支援。在平时，这种请求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但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实在是太缺向导了。”

徐瑾当然知道。哨兵在人群中的比例为千分之三，而向导只有千分之一。前线的哨兵顶着巨大的压力作战，虫族脑电波的干扰与得不到抚慰的情绪每时每刻都能把人逼疯。等级越高的哨兵越容易狂化，而等待在前线狂化哨兵的结局只有一个：就地处决。徐瑾的父兄都在前线，为此焦头烂额。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白羽温和地笑了。

“医院曾派我去做过颜婧的思想工作，劝她不要去前线。她资质良好，刚刚成年，还有上升的空间。但她没同意，只是在临行前拜托我以后如果碰到她的妹妹关照她一下。这就是所有的原委。”

“如果她真的是颜卿，那我想她昨天的行为不难解释。有的东西埋在血液里，永远也不会改变。”

在世家林立的北斗帝国，这句话对于从小接受家族血统教育的徐瑾来说并不难理解；而对于世代从军的北斗人来说，保家卫国、抵抗外敌已经深深刻到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在这时，治疗仓发出一声提示音。过了几秒，女孩缓缓睁开眼睛。徐瑾转过视线，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透露着些许茫然的深色眼睛。

因为角度的关系，女孩最先看到的人是徐瑾。她看到一名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军官服，面目冷峻，眼神严肃，像是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

在被他的皮相吸引前，女孩的身体就因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气哆嗦了一下。

治疗仓慢慢变形，最后成了一张普通的病床。她慢慢坐起，抱起腿，身体往后缩了缩，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带着警惕。

医官白羽先从另一侧走过去，这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她随即转头打量着这名穿着绿色工作服的灰发男子，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似的。白羽见状，露出一个微笑，尝试着抚慰她的情绪。

“颜卿，你感觉怎么样？”他十分和蔼地弯下腰，平视着女孩。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话。徐瑾站在床尾，瞧着这局面，皱起了眉。

“颜卿？”白羽再次叫到。

女孩屈起的双腿仍挡在身前，呈保护状。她伸手摸了摸头发，又绕过徐瑾四处看了看，像是这一切都对她很陌生似的。

她的手顺势落下，摸索到了脖子上的项链，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它，整个人终于放下了些戒备。她这才轻轻清了清嗓子，像是回了神似的，轻声说道：

“您叫我……颜卿？”她抬头望向白羽，注意到了他工作服前缀着的名牌（精神损伤科，一级医官，白羽），“白医官。”她礼貌地找补道。

白羽愣住，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从光脑中调出她的病历，快速点了几下。

“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不记得。”女孩轻轻摇头。

“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女孩轻轻皱起眉毛，想了想，给出了否定答案。

“你还记得你的精神力级别吗？”

女孩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什么是精神力？”她认真地问道。

精神力是人类在星际时代通过对大脑的深度开发释放的一种不可见的力量——这是连还未入学的小孩子都能说上来的。精神力水平原先B级的十四岁的颜卿不可能不知道，除非——

她失忆了。恰如徐瑾所说，她不仅精神力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连脑子也撞坏了一半。

白羽与徐瑾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白羽直起身子，匆匆在病历上添上几句话，走到徐瑾身边。

“别担心，事情不会再糟了，”徐瑾冷静地说，白羽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想笑但没笑成，“你出去一会，我有几句话问她。”

白羽应下，走了出去。颜卿的失忆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她损失得连常识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徐瑾慢步走近颜卿，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他的眼神像是极地的冰，凛冽、寒冷、干净。瘦小的女孩缩在床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谢谢你昨天救了我，”徐瑾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我是徐瑾。”他微微颔首以示尊重，同时密切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没有错过她眼中未加掩饰的惊讶。

“我……救了您？”女孩似乎觉得这很荒诞，“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徐瑾没多解释，从随身携带的终端上调出一段视频，投射到半空中。时间显示为昨日上午十一时。

巡逻的车队正行驶在街道的低空，一只巨大的、泛着金属光泽外壳的虫子突然从天而降，死死扣在领头的飞行器上。飞行器承受不住虫子的重压。一声巨响，虫子连带着飞行器将平整的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后方的飞行器迅速变换队形，对金属虫展开攻击。金属虫的外壳承受不住如此密集的火力，炸开后释放出无数个小金属虫。

巡逻队员与小金属虫展开搏斗。小金属虫分泌出的粘液快速腐蚀飞行器的外壳，当他们从飞行器出来后，情况更加糟糕了。普通的巡逻队员一次只能用激光枪击中一只虫子，领队的徐瑾可以操控多发激光炮进行“半面斩”，随后用精神力引导同时击中多个目标。但他适才偏偏因为头虫的攻击失血严重，不可全力释放精神力。

几只张牙舞爪的虫子同时扑向徐瑾，他有些费力地躲过。这时，一束激光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击中了一只飞虫。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颜卿出现了。在她加入战斗后，情况渐渐有了好转。早在帝国成立之前、星球与星球还处于混战中时，人类便有“若遇虫族，一致对外”的约定。时至今日仍未改变。故而徐瑾将后背放心地交给了她。

在完成对飞虫的新一轮绞杀后，颜卿上前捡起了激光炮，那是先前徐瑾扔在地上的。

“会用？”徐瑾声音低哑。他的情况委实好不到哪去：脸色苍白，脸颊有多处擦伤，鲜血不住地从大腿的伤口往外冒，引来源源不断的贪婪的飞虫。

颜卿没有出声，直接将激光炮扛起来，举过头顶。她快速扫视半圈，记下目标位置，闭上眼睛，按下发射键，数道光束同时发射，飞行轨迹微微偏折着击向目标。徐瑾知道她在用精神力指引光束，此时不可再分神，他强撑着用激光枪击落不断飞来攻击二人的飞虫，替她掩护。

使用精神力引导光束消耗极大，更何况颜卿将激光炮的角度开到了最大的“半面斩”。不出片刻，她脸上便冷汗涔涔，看上去比徐瑾好不了多少。

“增援还有半分钟到，”徐瑾扶住女孩下滑的身体，“坚持住。”

“我会的。”颜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又将激光炮甩上了肩膀。

“你不能再继续用了！停下！”徐瑾喝道。但颜卿没有听，再次开启“半面斩”。飞虫在做垂死挣扎，它们释放出一阵强烈的电波，干扰着颜卿在外的精神力触手。

只是一瞬间，尘埃落定。所有的飞虫都被击落。颜卿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了下去。徐瑾伸手揽住她，半跪在地上。

刚刚抓着激光炮的手这时紧紧抓住徐瑾的手。女孩死死盯住他，焦急之情溢出眼眸。

“有……要事……相告……”

说完她便晕了过去。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