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时,这场隆重的皇家春蒐虽因事被推迟几日,但也赶上了时候。短短一季,宫里就折了两位皇子,崔彻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于心间酝酿出的大计仍未轻易放弃,即便是闻人辞劝他,莫要冲动行事,可崔彻怕,他怕太后再如此只手遮天下去,连他的皇位也......
前往青山牧林的车队很长,宁棠的位份,只够排在最末端,她掀起帘子往后看时,只能瞧见跟在后面的羽林卫。
她的心情十分不错,嘴里哼着不成音的调子,听燕绿和文莺叽叽喳喳地讲话,红缨坐在车外,隔着薄薄的车帘似乎都能瞧见她挺直的身影。
“听说回纥使臣这次也会来,还带了一个貌美的女子,准备进献给陛下呢!”燕绿道。
文莺点头附和,“那是回纥的公主。”
宁棠看着车外红缨的背影,故意道:“要我说,有什么好进献的,就陛下那个软......咳,总之,他们还不如挑个漂亮的男人送到太后那边去。”
“姑娘慎言啊!”燕绿急得想捂宁棠的嘴,手刚伸到半空就被宁棠抓住了。
“也是,谈论旁的男人做什么 ,横竖与我无关,还是闻人哥哥好,什么都依着我。”
她的话语慵懒又悠长,传到红缨耳边,惹得红缨极想回过头看她一眼。
她究竟在想什么?红缨忍不住想。
“啊,那是......”燕绿往外瞧着,似是见了什么一般,惊讶地捂住小嘴。
“什么?”文莺跟着她看了过去。
“你看那个人,那不就是咱们刚来长安那天,见到的俊俏公子吗?原来他是羽林卫的人。”
上次她们见到人的时候,宁棠就没瞧见那人模样,这次也忍不住循着燕绿所指的方向去找,她还是没有瞧见燕绿所指的那人,目光却又对上另一双深邃的眼。
宁棠一愣,她就伏在马车窗口上,在清风吹拂下,朝后望着与那人四目相对,他骑在马上,似乎要即刻催动马匹走上前来,宁棠下意识赶紧钻入车内,放下了帘子。
荀颜青怎会在此?他还没有回西州去吗?
很快,燕绿和文莺也一脸微妙地缩回车中来。
“姑娘。”燕绿小声道,“婢子瞧见......”
“我知道。”宁棠挑了下眉,打断了燕绿的后话,禁不住自嘲地想,真有趣啊,三个跟她有关系的男人都在这青山牧林。
荀颜青来这儿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她罢?他被选中为羽林卫了?
山风穿插在翠色中,宁棠本来好好的心情在见到荀颜青之后又多了一丝莫名,她忽然没了赏景的心思,好不容易挨到到了围猎场,白成海亲自过来,为她安排居住的营帐。
“有劳白公公。”宁棠对白成海点头,跟在其身后。
这次同来春蒐的嫔妃有韩修仪、孙婕妤和两位江姓才人,本来同行的人还有兰妃和杜昭容,兰妃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杜昭容则是意外小产,伤了身子。
后宫嫔妃的营帐应该都在一处,可却也不是完全并着的,这些人当中只有两位江才人的营帐并着,韩修仪的与皇帐接近,孙婕妤的在人多的地方,而宁棠被安排的这处,虽然冷清,却在山阳之面,暖融融的。
白成海一边领着她走,一边徐徐地说:“陛下对娘娘,还是惦记着的,老奴当初的眼光不会错,娘娘也不应气馁才是。”
“公公说的是。”宁棠随口应和着,一边四顾打量着周围注意地形。
闻人辞跟她说了,这次春蒐中会有大事发生,让她万事留心,照顾好自己。
宁棠深以为然,在这山里杀人可比宫里容易多了,难保太后不会再次对她出手,不过有红缨在身边,宁棠安心不少。
营帐布置得温暖舒适,里面也宽敞,还有崭新的浴桶,送走白成海之后,宁棠便先躺着小憩片刻,远处断断续续的喧嚷声和林间的鸟叫都十分催人入睡,宁棠睡得沉,做了场好梦,直至听见帐外的争执声逐渐清晰起来。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自帐外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音色。
来了。
宁棠坐起身随意理了下云鬓,提声道:“外面吵什么?”
三个侍女同时噤声,燕绿被气得脖子都红了,握着拳头不说话,红缨只冷眼瞧着,文莺即刻道:“吵醒姑娘了,是婢子们的不是。”
话音未落,一道焦急的男声从帐外传来:“表妹!是我!我有话对你说!”
瞧瞧,此人还是如此自信,觉得只要是他,她就一定会见似的。
隔着一道油布帐帘,荀颜青整个如山的身形都绷直了,他握紧了腰侧的长刀,双目紧紧盯着帘子,好似要将那道帘门望穿一般。
他心急如焚,托人混入春蒐的布防军中已是十分不易,万一再被人发现了,那他和表妹恐怕都会惹上麻烦,只能等现在初上山,其余人均在忙活自己的事,无暇顾及这边。
荀颜青手心都出了汗,一半是因为担忧,一半是因为就算见到了表妹,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她一定还在生他的气。
良久,里面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红缨,让他进来。”
红缨意有所动,掀开帘子示意荀颜青进去后,便转身去向别处。
帐内,宁棠还倚在床榻上,她连姿势都没换,刚刚睡醒,眼下身后靠着软垫,正是舒服。
她听着那脚步声一点点走近,从最外面那道屏风绕过来,然后加急了几步,定在几步远的地方。
她余光中瞥见他黑色的靴子。
宁棠没有抬头,她甚至都懒得去瞧荀颜青的脸,只等着荀颜青主动开口。
“...表妹。”荀颜青唤了一声,喉头发着涩意,“你...可好?”
宁棠轻轻笑了一声,才望向荀颜青惶然的神色,悠然道:“托荀都尉的福,别来无恙。”
荀颜青心底漫上一股陌生感,他听她叫他“荀都尉”,远远没有表哥二字来得顺耳。
“表妹,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初是我不好,我不该......”
“荀都尉。”宁棠斜眼看向他,“按规矩,你应称我一声宁才人。”
荀颜青眉心一蹙,“表妹,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宁棠的脸色全然地冷了下去。
“宁才人。”他只好改口。
见他听话,宁棠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扬起脸道:“荀都尉专程来此,想是有事。”
荀颜青喉头哽着,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帐外文莺禀报的声音:“姑娘,清相来了。”
随着这一声,荀颜青脚下顿时僵住,这个时候,右相大人怎么会过来?那他......他已然开始四处寻摸着脱身之处。
绝不能让别人瞧见他,否则不光是他,于表妹的名节也有损。
他四处打量的目光对上宁棠也慌乱起来的神色。
宁棠道:“快!表哥,你先去床底下躲着!被他看到就完了。”
荀颜青毫不迟疑就钻了进去,进去之前,他还忍不住想,表妹刚刚果然在生他的气,如此情急之下,她终于唤他一声表哥。
那声表哥带着几分缠绵与怯意,回荡在荀颜青心里。
他开始后悔,不该如此冲动,就来见了表妹。
再观稳坐在床上的宁棠,早已没了方才那副惊慌之色,好整以暇地靠回了软垫上。
帐帘被掀起,她看见一身银月色云纹氅的闻人辞走了进来,然后她将食指比在唇间,作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闻人辞看了她一眼,果真没再出声,床下被帘子挡住了,漆黑一片,荀颜青屏住呼吸,除了薄薄的微光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极力探听着。
帐中安静得诡异。
宁棠坐起了身,对闻人辞勾了勾手指。
红缨是闻人辞的人,他一定知道,荀颜青来找过她了,而且现下就在这个帐篷里。
闻人辞看着她明目张胆使坏的表情,他从红缨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性子......
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少女明艳又靡丽的面容此刻比什么时候都要让人心动,闻人辞并不想轻易如她所愿,可他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宁棠等了一小会儿,才见闻人辞终于又迈开步子向她走来,然后停在她的床前。
她扬起面容,将柔软的唇贴在闻人辞嘴边,小声地啄吻着。
她今日又换了一种香,随着帐中流荡的山风湮没在他鼻息间,越发沁人心脾。
她像一只猫儿似的,一点点地吻他,闻人辞便随着她的亲吻一点点迁就,弯下腰身,让她不要仰酸了脖子。
床下的荀颜青等待着,他在等他们之间的谈话,他想知道右相为何会蓦然来寻,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宁棠吻着闻人辞,从他的唇边落到唇上,她好似十分忘情,可每一次的亲吻均未发出一丝半毫的声音,她将双手挽上闻人辞颈后,温柔地抚摸着他。
她感受着闻人辞逐渐放松下来,用他的双手轻轻托住她。
这场勾引不论成功与否,至少她感觉到了闻人辞也乐在其中。
吻完他,宁棠与他分开了一点距离,然后顺带用香舌舔了下他的唇,用气息不稳的声音轻轻地道:“弄干净了,清相。”
她指他唇上的水渍,闻人辞轻易捕捉到她话中赶客的意味。
闻人辞直起了身,他垂目看着宁棠,看她因这个连续而缠绵的吻面色微红,再好的胭脂也点不出这等绝佳的气色。
他们刚刚还那么紧密地贴在一起,现在却分得这么清楚,一点边都没碰上。
宁棠笑起来,然后指了指帐篷的门。
她迫不及待地想赶他走了。
闻人辞注视着她,开了口:“今日的事,我会仔细找娘娘清算的。”
床下的荀颜青一动,皱紧了眉。
他还想再听些什么,便闻得宁棠悠然响起的声音:“他走了。”
荀颜青顿了一下才发应过来这话是与他说的,立刻翻身出了床底。
“他为什么会来这儿?”荀颜青迫不及待地问,他目光紧盯着宁棠,看见她两靥通红。
这是宁棠刚刚接吻过后气息还未平复,只是落在荀颜青眼中,他便觉得表妹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听见那位右相冰冷而淡漠的话语:仔细清算。
他的表妹怎么了?
宁棠没有将荀颜青面上一丝一毫的神色放过,她望着荀颜青的猜疑和担忧,万分想笑,可她还是忍住了。
“自然是,来传陛下的密旨。”宁棠抿紧了唇。
“什么密旨?”荀颜青上前一步,正要细问,却见宁棠抬起双目来,多情的眸子里含着一汪春水。
楚楚可怜地道:“表哥,其实我在这宫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