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谢承骁已经得到王世安的暗示,悄悄从另一边的门退出轩外相候,但是他办力甚好,仍听到轩内的吵闹。
陆雪妍才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这宣太医太丢人了……”
“你也知道丢人?堂堂一个皇妃就在地上滚……”
“是你让我滚的。”
赵凌恒喝道:“朕是让你这么滚吗?”
“嘤……反正你瞧我哪都不对,哪都不顺眼,不如咱们就此别过,两人都自在。”
“你还敢胡说八道!你敢恃宠而娇,朕就罚你禁足!”
陆雪妍听到禁足不由得又想起他在宫道路口都设了守卫,禁止她去太医院的事。
“一下子骂人,一下子禁足,不许这个、不许那个,这算哪门子的宠?我好心好意,怕你吃了外邦的亏赔了妹妹又折兵,你就让我滚。嫁吧,嫁吧,又不是嫁我,关我屁事。”
赵凌恒见她发丝微乱,眼神倔强,腿脚已经横上了长椅,旁的妃嫔哪会有这样的自然野性?这种野性充满着生命力,让她本就其她女子难及的模样生出光彩,风情无限。
赵凌恒气归气,他就是贱贱的吃她这一套。
赵凌恒叹了口气,又细看她的额头有点乌青,不禁心疼了,忙叫高连喜去拿化淤膏。
赵凌恒握着她的手,才娓娓道来:“朕不是想骂你,你要是真的怕朕吃亏才说,朕很欣慰。可是朝政之事不是这么简单来算的。若是和亲能延长两国情谊、令黎民百姓免于征战之苦,朕也不得不舍自己的妹妹。”
陆雪妍道:“可是咱们大原国力远比吐蕃要强。”
赵凌恒郑重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七年前抵御契丹南下,三年前又平定西凉叛乱。打仗打的是钱,可是朝廷若加重一分赋税,下头官员有了名目上下其手,百姓就增加十分负担。如前隋江山之大也是始危于一个钱字,当以史为鉴。”
陆雪妍从来没有看他这个模样,从前只觉得他就是一个极好色、十分会**的男人。一边抢了雷钊原来的未婚妻为夫人,一边又纳了她师父仇人的徒弟,这真的没办法让她有好感。
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一味贪恋美色之人,可能还挺怜惜百姓,所以为结好友邦才打算给出十足的诚意。
安宁郡主自然无辜,可是黎民百姓呢,就不无辜吗?生于家族就难免要承担家族的责任,她是这样,所以不得不进宫,安宁郡主只怕也是这样。
陆雪妍只似懂非懂:“原来……皇上也会缺钱,那我不要皇上的赏赐了,皇上把钱留着自己花吧,我有饭吃就行了。”
赵凌恒这些话没有和皇后说过、没有和丽贵妃说,当然也没有和后宫中任何人谈起来。作为皇帝又怎么会被那些各有来历带着面俱的妃嫔把握住心思呢?
“你不要总胡闹,朕就安心了。你本也不爱奢靡,倒不用再省吃俭用了。”赵凌恒莞尔。
陆雪妍的脑袋又转了起来,反握住赵凌恒的手说:“人若病了要求于医道,国若穷了要会经济之道。朝廷最需要的是很会收税算账的官员,放眼天下多是女子擅长管家算账,开源节流。皇上如果取天下最会管家算账的细心女子来帮忙管钱是不是比考进士出来的男子要好用一些?”
赵凌恒放松下来,并没有计较她的天马行空,只笑道:“女子如何为官?你还想让女子干政?可女主内,男主外,怎能颠倒乾坤呢?”
陆雪妍蹙着眉为难了好一会儿,说:“乾坤太大,我跟它不熟。”
赵凌恒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只觉得她若憨顽起来与她遗世独立的模样是两个极端,就是太极的两面或者冰与火的交融。
赵凌恒说:“那妍儿和谁熟?”
“我和皇上就挺熟的了,所以才给皇上出出主意,但是皇上还骂我。”
“朕不是怪你出主意,可是你不懂的事不要来胡闹。”赵凌恒揽着她的身子,她依势就倚在他怀里。
赵凌恒又说:“你自己去玩吧,朕有事和小谢商议。”
“小谢……谢指挥呀。小谢,呵呵……”
“你笑什么?”
“不是,我在想小时候师父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你这个小谢文章好不好,他的头发清不清新、秀不秀丽?”
赵凌恒笑道:“文章……应该不错。小谢世家出身,他祖母是淑仪大长公主,小谢当是文武双全。”
“哎呀,我从前还以为‘中都四郎’是指武艺高强呢,原来还会写文章。”
“你连这个也打听。”赵凌恒也是中都四郎之一,由于他是皇帝,现在称作中都四郎之首了,这少年时的事还让他有几分得意的。
“不是打听的。我十一岁时来了中都,正是你登基的第二年,我坊间听些说书人说书,市井间的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听这个了。”
“你十一岁时来过中都?可惜了,那时若是见着了你就好了。”
陆雪妍切了一声,说:“那时你正纳了珍妃呢。好不风流,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赵凌恒笑道:“你这吃醋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陆雪妍自己也说不清吃醋不吃醋,甚至分不清跟他的感情有多深。
她想解释自己是因为恨柳南湘,但是一想到师父也未必希望她借皇帝之手来为她复仇,轮不到自己多嘴。
当年柳南湘为了逼师父就范,给她下了“七日散”,那种痛苦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她和皇帝的情宜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如果皇帝为她报了仇了,她欠他就更多了,将来是要代价的。
皇帝未必会为了她废掉另一个妃子,她反而自讨没趣,如果皇帝真这么做了,那么他是真的爱她呢,还是他真的无情。这笔烂账,陆雪妍年纪还太轻,算不清楚。
所以,她和师父恨柳南湘,就自己找她本人报仇。
陆雪妍从他怀中出来,说:“那皇上喜欢我吃醋还是不吃醋?”
赵凌恒笑道:“朕让你不吃醋,你便听吗?”
陆雪妍是一个叛逆期的少年女子,徒弟肖师父,她就看不惯男人这种迷之自恋,所以她逆向思维。
“倘若我爱上了别的男子,我嫁给他过日子,皇上会吃醋吗?”
赵凌恒的笑果然收得一分也没有了,目光凉凉看着她,说:“你会爱上谁?你能嫁给谁呢”
陆雪妍看着九洲池波光粼粼,那光芒让她的眼睛恍惚。
“两年前师父也在想好好给我在江湖上寻觅一位少侠。让他骑着白马,穿上大红喜服,去药王谷娶我。
他有一个有趣的灵魂,热爱自然和生活,充满着好奇心。他真心爱我,我也爱他,我们就一起探索江湖上有趣的事。
二十年,三十年,等我满头白发,他也觉得我是最好看的老太婆,他掉了牙齿,背也没有年轻时那么挺了,我也觉得老头子英俊潇洒。
一定要我先死,我要死在他的怀里,他可以安慰我,就像我有一回听到一个老头子安慰他将死的妻子时一样。
他会说:‘阿妍,是不是很痛,那你咬我一口就不痛啦……阿妍,对不起,我瞒着你偷偷藏了十两银子买喝。阿妍,前面很黑吗,不要怕,我很快就来,哪个小鬼敢欺负你,我帮你打他……’”
赵凌恒冷冷瞧她,沉默了许久,才说:“江湖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湖人大多是没有本事进挤身士宦的一群人,便是有爵在身的江湖七大世家,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江湖人。”
“我找一个武功好的男子,他当捕头,我当大夫,都有正经的营生。”
赵凌恒讽笑:“你当着皇妃,却仍然想往三教九流的江湖钻?真是好志气。”
陆雪妍说:“这世间难道只有功名利禄可以追求吗?那么荡气回肠的真情呢?”
赵凌恒握着她的手腕:“没有功名利禄,真情又到哪里去实现?终不过是虚妄。”
陆雪妍被他的表情吓倒了,不敢出言。
赵凌恒进一步反问:“这世间之人,没有功名利禄为基,多少人能爱我所爱?没有功名利禄,多少人能给予这天下苍生以正义和慈悲?这世间之人爱将功名利禄与真情对立起来,不过是一些不得志的假道学的酸话罢了。”
“我……”
陆雪妍看着赵凌恒表情肃然,便知再和他争论下去,他的雷霆之怒就不是自己承受得起的了。
皇帝就是皇帝,他只会折断她的翅膀把她放在不平等的位置。宫里每个女人都一样,唯不同的时哪个多睡几晚,哪个少睡几晚。
陆雪妍顿了顿,平复下心绪,说:“皇上聪明睿智,英见万里,对天下的人和事更能洞悉,大部分的人就是像皇上说的一样。我得以进了宫侍奉天子,已是最大的福分了……”
赵凌恒见她低眉敛目,心像是被什么人摘住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赵凌恒捋着她的发丝:“你还小,所以才少年意气。这是你的与众不同,是朕喜欢你的地方,可是这也是你的缺点,这缺点可能会让你吃亏的。你以后不可说这些了。”
“做人……无法预料下一刻会怎么样。”她仰着头,淡淡扯开一抹笑,“不说了,如皇上所言,都是虚妄。”
赵凌恒怔忡地看着她,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也发觉她不开心。他不忍心发怒让她更不开心,可也不甘心安慰她。
“好了,你去凌波殿休息上药,朕处理了政事再来陪你。”
《金粉世家》原著,金燕西带冷清秋出游,他们也是各自说各自的话,并不认同彼此,纵使一夜荒唐,终不能结成稳定的夫妻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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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