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中的焦点既然是在“霸占皇帝”一个月的陆雪妍身上,话题自然也要从皇子教养上转回来。
便由贤妃族妹李贵媛先朝她看了看,她那俊眼修眉顿时十分精神,这种精神像是含着大家闺秀的底气自信,却又有女子独特的狡黠媚惑。
“上月嫔妾身子不适,未曾来皇后娘娘这儿请安。这位天香国色的妹妹莫不就是新进宫的陆良媛?”
李贵媛话意落时,她的眼中已有几分凉意。但是当陆雪妍抬眸看向她,她的面容瞬间又如春风化雨。
陆雪妍被位份更高的妃嫔点了名,只得起身来福了福身:“见过姐姐。”
李贵媛笑声犹若银铃,雪颊边一个梨窝,格外动人。陆雪妍虽然见过不少江湖美人,但她觉得这后宫女的的瑰丽也不下于江湖美人,是不同的风情。
倘若她是男子,这般要么色如春晓之花,要么面若中秋之月的各式美人围绕,一个个温柔解语、深情款款,她只怕也难以抉择到底该宠爱谁,那份宠爱又该给多久。
李贵媛拿着团扇遮了半边颊,妙目看了贤妃一眼,又瞧向陆雪妍:“我听说陆妹妹出自吴郡陆氏,与我陇西李氏一样是传承千年的世家。都说江南水秀、人杰地灵,妹妹与我们北边的女子很是不同。”
吴郡是东汉时期的郡名,原是会稽郡之西,因为世家传承千年,习惯称旧时名称。
在本朝已经叫苏州了,属于江浙西道。
陆近山的曾祖父是吴郡陆氏的家主,陆近山的祖父是家主继室所出的第三子,其曾祖父一过世,其祖父就分支过了。
陆近山的祖父少时被继室宠坏了,一分家后就不善经营,家财逐渐败光。
陆近山父亲是祖父的幼子陆谨仁,陆谨仁十岁时就家道中落,幸而天姿聪颖,勤奋好学,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陆谨仁高中之后被吴中四姓之首的顾家家主看中,将嫡幼女嫁于他为妻。
这顾家嫡幼女正是陆雪妍的祖母。大世家嫡女出身的祖母见地自然不凡,陆近山的父亲经历过家道中落,所以陆近山对家族兴衰特别敏锐。
陆近山觉得一旦等他去世,凭借陆霆的本事,陆家只怕要败落。若要靠下一代奋进,又不知如何光景了。
所以陆近山和母亲见到长大后的陆雪妍,便生了一番心思,谋这后宫之路好延续陆家两代荣华。
陆雪妍只微微一笑,并不知如何回应李贵媛的话才好,反不如不说。
忽听张婕妤笑着说:“江南一带自古出美女,当年西施不也是会稽人吗?”
陆雪妍不是笨蛋,不会认为张婕妤将她比作西施是在夸她,要知道西施除了美名之外,还伴随着惑君亡国的罪名。
陆雪妍微微屈了屈膝,说:“婕妤姐姐谬赞,姬妾蒲柳之姿,不敢和西施相提并论。若论出身高贵,风姿卓越,姬妾今日一见贵妃娘娘和珍姬,实在自惭形秽。姬妾虽出身于吴郡陆氏,到底不是嫡支,见识、礼仪远远不及大世家的嫡女。”
陆雪妍生长于江湖,价值观和后院长大的闺秀相差极大,不似红楼中的探春一样在乎自己非嫡出。
别人因她的出身看不起她,她也无所谓,她长到十五岁,从未靠过别人的看得起得过一分利。她所在乎的是家人要利用她,她得还了那生恩,如此而已。
淑妃盈盈一笑,看向了同年的表姐丽贵妃,开起玩笑:“贵妃姐姐,这刚刚进宫来的妹妹也觉得姐姐高贵美丽,便是一眼也瞧不上妹妹我。”
丽贵妃睨了她一眼,说:“表妹从小如此,每回都让我当这出头鸟,你跟在后头捡便宜。”
陆雪妍实在不敢担那“西施”之名,万一这名声被这些妃嫔们的父兄弄到朝堂上去,她就危险了。
其实陆雪妍此时也不想得罪了人去,可是有眼晴的人都明白,若论后宫妃嫔的美貌,她、丽贵妃、珍姬就是前三甲。
她若不拉丽贵妃和珍姬来分担一下后宫妃嫔们的针对美貌的嫉恨,又能拉谁呢?拉别人逻辑难通呀。
但是丽贵妃和淑妃这话儿,更让她摸不准她们到底什么心思,是怒了记仇呢还是不记仇。
若说记仇,丽贵妃居然就这样直来直去说了出来,若论不记仇,陆雪妍又觉得丽贵妃既然明白又怎么会任她借来分担?
陆雪妍觉得这后宫中说话实在是累,她一个庶六品的良媛,若非前头有楚姬之事的教训,她都被她们活剥了。
皇后看着底下的妃子们语带机锋地互刺,女人活到她这份上,不缺物质而是缺爱,只能从这些事上获得一点补偿了。
皇后这时才笑着开口:“陆良媛是新进宫的,上月才吃了楚姬的亏,若是你们要欺负她,本宫可不依。”
陆雪妍暗想:皇后这话到底是帮她呢,还是给她拉仇恨?
众妃嫔听皇后提起楚姬之事,也知现在奈何不了陆雪妍,适可而止,纷纷笑称不敢,又姐姐妹妹的亲热说话。
柔妃卢氏看着陆雪妍说:“早闻陆妹妹写得一笔好字,我平时倒也喜欢写上几笔,若是有暇,便去我那坐坐。”
陆雪妍又起身朝她福了福身:“谢柔妃娘娘抬爱,只盼娘娘别嫌姬妾叼扰才好。”
柔妃的五官并不明艳,可是笑容温柔似水,让人看着莫名的舒服。
“我平日无事,若有姐妹们陪陪我,求之不得呢。”
……
众妃向皇后请过安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皇后看了一会儿戏后要处理宫务,让大家回去。
众妃自然不留在这里打扰,各主位妃嫔也有些私事。
眼见就要端午了,高位妃嫔们难免要准备赏赐娘家,明日正是初二,也有一些官眷可以进宫进候。
陆雪妍身为低阶妃嫔,等到几位高位妃嫔上了步辇后才与一些中低阶妃嫔鱼贯出了凤仪宫来。
傅思瑶留步忽然看了陆雪妍一眼,今日陆雪妍将她和丽贵妃相提并论,傅思瑶一点都不觉得是荣幸。
傅思瑶暗想:小小知州之女,咱们走着瞧。
王昭容、李顺华又走到陆雪妍身边,邀请她一起在园中走走,蒋贵人也加入进来。蒋贵人和张婕妤一样,是依附皇后的人,就住在凤仪宫后的景仪宫中。
景仪宫还没有主位妃嫔,只住着蒋贵人和张婕妤两位有品级的妃嫔。
陆雪妍和王昭容、李顺华、蒋贵人漫步到御花园中,此时芍药盛开、彩蝶翩翩,花气袭人。
陆雪妍不由得想起从前随秦月泠去扬州游历,不由得感叹道:“都说‘洛阳牡丹、广陵芍药’,这中都的芍药竟也这样鲜妍。”
王昭容奇道:“我进宫前正值家父知扬州,每年端午前后,母亲也时常带我去大明寺里赏花,家中花匠也栽培着几株名种。”(注:知扬州——在扬州做知州。)
陆雪妍想起高连喜给的手册中介绍,王昭容的父亲做了三年扬州知州,现已调任户部侍郎,可见简在帝心。扬州可比衢州繁华得多,同样是知州,扬州知州的职级就比衢州知州大了两级。
王昭容又说:“那时大明寺的厨房会做芍药花粥招待我们官眷女客。”
陆雪妍想起当年和秦月泠去大明寺时倒也品尝过,不由得微微一笑:“芍药花粥倒是清爽可口,香醇诱人。女子吃了挺好的,养血调经,于血气虚弱之症者食用后有些效用。”
李顺华奇道:“陆妹妹还懂药膳吗?”
陆雪妍淡淡笑道:“官宦女子多少接触过一些食补之法。”
蒋贵人忽去摘了一朵黄色的芍药轻轻嗅了嗅,说:“贵媛姐姐和良媛妹妹见多识广,我也只能看看这花开得好不好。只可惜,花开得再美,终有一日会凋零。”
王昭容和李顺华像是有所感触,神情不由得生出几许低落,陆雪妍并不多语。
那蒋贵人又说:“好花不常在,咱们姐妹在宫里生活,是该多互相关照些,不然还有这么长的日子,又怎么过呢?”
陆雪妍见蒋贵人说这话时神态楚楚,在后宫女子中虽不是极致的美人,可是极惹人怜爱。
估计皇帝收集各式美人,蒋贵人是浣衣局宫女出身,对皇帝来说这种前朝并无关系的良家平民女子也别有风味,就如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想吃点清淡的一样。
……
含凉殿,御书房。
初一大早朝后,赵凌恒就单独召见了京兆府少尹宋仪。
宋仪奉上调查案卷,赵凌恒御览之后合上了,目光深邃,宋仪也不由得背脊发凉。
由雷蕾的口供和画像去确认出当日与黄河帮的两个匪徒接头之人的身份就不算是难事了。
但是宋仪也只查到了这里,并没有再追查下去,这事要再查下去,只怕不是他兜得住的。
既然牵连到贤妃娘家,那么也关系到大皇子的安危,大皇子现在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母族一败落,将来不知如何光景。
赵凌恒现在怎么也不可能为了妃嫔曾经遭袭而毁了大皇子一生,也不可能为了妃嫔的安危,就这么急着处置了一个朝廷重臣。
这就是帝王的权衡取舍。
赵凌恒沉吟片刻,说:“此时暂且到此为止,你……先结案吧。”
宋仪拱手道:“微臣遵旨。”
宋仪退出后,赵凌恒蹙了蹙俊眉,难免对陆雪妍有所愧疚。
赵凌恒无心批阅奏折,就带着王世安去青玉阁坐坐,小宫女芊儿回禀陆雪妍去给皇后请安未回。
赵凌恒原免了她的请安,心想她这么久未回,不会是皇后、贤妃又要刁难她,赶忙前往凤仪宫看看。
经过御花园走走,王世安眼尖,提醒:“皇上,良媛主子好像正在云归亭里赏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