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宁平县城,雪花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司机一路开得谨慎,临近十二点才将车停在酒店大门外。
南棠最后一个下车,司机已经帮她把行李拿进了接待大堂。
她加快脚步往里走,经过酒店外面的花园时,看见池焰独自站在一棵树下打电话。
远山的树影融入夜色,模糊成大团的黑云,被风推挤成一堆又散开。花园空旷,凛冽寒风穿堂而过。
仿佛是风把南棠的脚步声传进了他的耳中,池焰说话的声音更轻。
气温接近零下,南棠没有停留,很快便抛下那片黑暗,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酒店。
她不知道,池焰在她身后侧过脸来,看着屋檐下微微晃动的风铃出神。
·
直到办完入住手续,池焰也还没进来。
一车人在外面奔波一整天,早就累了。
南棠同其他人打过招呼,先拎着行李箱上楼。
这里是典型的度假酒店,由几幢联排民居改造而成,总共只有三层楼,房间不多。
南棠的房间在二楼的端头,带阳台的大床房,阳台用玻璃做成封闭式,既保暖又能赏景。
只不过这会儿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房间暖气开得很足,南棠洗过澡裹着浴袍出来,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浴袍包裹的身体曲线玲珑,弯腰时衣襟往两旁散开,露出她胸口那片雪白饱满的皮肤。
吹干头发后,南棠迟疑一下,终究没忍住,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前男友不知何时又在上演苦情计,她全当作没看见,一心只往下寻找久未联系的那个人。
聊天名单快翻到尾才停住。
南棠望着“池星远”三个字,陷入了长久的怔神。
在宁平县遇见池焰,属于她的意料之外。
而更叫她意外的是,原来仅仅只是一个池焰,就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池星远。
池星远是她的初恋,也是和她相恋最久的男人。
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所有人都曾以为,他们最后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四年前,南棠和池星远分手。
从此以后无论哪一任男朋友,都无法让她再像从前那样投入。
她对池星远爱过也恨过,复杂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深爱着池星远,又或是仅仅怀念那份热烈又欢愉的情感。
走廊传来的开门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南棠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是凌晨两点。应该是隔壁房间的客人回来,及时把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南棠怔了怔神。
她已经很少在深夜回顾过往,这种反常引起了她的警惕。
或许可以找个新男友来打发寂寞?
南棠关了灯,突然在黑暗里自嘲地笑了笑。
宁平县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让她满意的男人。
·
南棠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
下楼时正好遇见昨天一起拼车的几个学生。
“姐姐早!”一个圆脸的女生先看到她,笑嘻嘻地过来打招呼。
另外一男一女也站在后面朝她挥手。
池焰不知去了哪里,没跟他们一起。
南棠点头:“早。对了,昨天说好要请你们吃饭,不如就定今晚?”
“真的吗?”
女生的惊喜稍显浮夸,和同伴商量过后赶紧答应,“我们晚上六点回来,吃什么都可以,既然是姐姐做东,那就由你定吧。”
“好啊。”
南棠简短地回道。
和圆脸女生交换了微信,南棠才终于出门。
她在酒店外拦了辆出租车,打算先去外婆的祖屋那边。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城南一条小巷口。
南棠下车步行过去。
昨天的雪还未完全融化,给沿途的院墙勾勒出一朵朵白蘑菇似的边,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浅金色的光芒。
南棠凭着印象找到了外婆生前留下的祖屋。
不用进去,她就能一眼看见那塌掉半边的白墙。
院子里的海棠早已枯死,几只乌鸦站在挂着雪的枯枝上,为眼前的景象平添出几分阴郁的氛围。
她站在那儿看了会儿,转而走到另一边,叩响邻居家的大门。
邻居带她去看被砸坏的院墙角落,抱怨之余又嫌她来得太晚,说自己已经找好工人预订好材料。言下之意,便是让南棠直接给钱就行。
南棠没有异议,先用手机垫付了一笔钱,又说:“那麻烦你把收据留好,回头要给我。”
她这纯粹是做制片人的职业习惯,凡有开支必见凭证。
对方以为她是害怕被骗,当下摆出长辈的面孔:“这话说得可见外了,我跟你们家可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以前你妈妈出生的时候……”
南棠眼神攸然一冷。
她五官长得很艳,笑起来时有种上世纪女明星特有的曼丽风情,可一旦收敛笑意,淡漠矜贵的劲就从骨子里钻了出来。
邻居自知说错了话,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你外婆的房子,记得找人来看看。否则哪天再下场大雪,不是又要砸坏我家的墙么。或者你去把手续办好,我找人帮你一起修了?绝对不会多收你钱。”
“不用了。”
南棠听出对方心里的小心思,懒得揭穿,“我这次假期蛮长的,自己来吧。”
对方自讨没趣,张开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再出声。
·
出了巷口,南棠在路边抽了支烟。
烟头燃尽之后,她沉思片刻,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接着又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宁平公安局。”
南棠下车时,何凯已经等在公安局大门外。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民警,托宁平县治安不错的福,两鬓还保持着乌黑的颜色,只有眼角几道极深的皱褶,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
南棠远远看见何凯,走过去寒暄了几句,才笑着问:“找个地方坐坐?”
何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指向马路对面的餐馆:“都中午了,一起吃饭吧。”
正是饭点,店里食客不少。
何凯轻车熟路带南棠上了二楼,找到一个人少的安静角落。
略显油腻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张塑封过的菜单。
南棠大方地把点菜权交给何凯,让他点了几样家常菜。
服务员麻利地记好菜名就下楼,给两人留出放心交谈的空间。
何凯给她倒了杯茶水,又搓了搓手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南棠端着杯子暖手:“昨晚刚到。”
“哦。”
何凯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沉默半晌后总算想到新话题,“你做的那部电影我看了,特别精彩。”
南棠勾了下唇角,没再说话,只用漆黑的瞳孔看着他。
她眼神非常平静,却看得何凯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被她这样看着,何凯也装不下去了。
他下意识拿筷子敲着杯沿,声音有些发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妈那案子没有新的进展。”
“这几年,你们还在查吗?”南棠问。
何凯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友善的劝慰:“姑娘啊,听叔叔一句劝,往前看吧。案子已经结案了,凶手已经自杀了,没有新的证据谁也没办法申请重新调查。”
南棠深吸一口气,手伸进包里摸到烟盒,忍了忍没拿出来。
她把手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任由它止不住地颤抖。
五年前的冬天,南棠随父母回乡探亲,同行的还有祖籍也在宁平县的池星远一家四口。
某天晚上,南棠的母亲杨春晓彻夜未归,所有人到处寻找,直到第四天下午,才在宁平县郊外的草丛里发现了杨春晓的尸体。
当时春节将近,这桩凶杀案轰动了整个宁平县。
而更为轰动的事,则发生在一周以后——警方抽丝剥茧总算锁定犯罪嫌疑人钟顺荣,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钟顺荣已经身亡。他在家里放了一封遗书,说明自己是畏罪自杀。
最后种种证据表明,钟顺荣的确是杀害杨春晓的凶手。
但许多疑团却因为钟顺荣的死,而愈发无法解开。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无人知晓的杀人动机。
杨春晓的身体没有遭受性侵的痕迹、随身携带的手机和钱包都在草丛里被找到、她们一家和钟顺荣素不相识,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想不出钟顺荣为何无故杀死一个陌生女人。
何凯叹了声气:“我知道,你妈妈的死很蹊跷。这些年我私底下也在查找线索,但……”
南棠转头看向窗外,平日里的开朗温和都从她身上迅速褪去,只留下一层寂寥的影。
她轻声打断:“不是还有可疑人物吗?我记得有证人作证,说钟顺荣自杀前一天,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在街边争执。”
“我们当时把宁平县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
何凯露出无计可施的颓丧表情,“说到底,那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说不定是那孩子看错了,甚至为了出风头乱说话骗警察。”
类似的对话,以前也发生过几次。
可这一次,南棠却不想再草草结束对话。
修缮祖屋花不了太长时间,她之所以请长假回宁平,就是想借此机会寻找新的线索。
如果能有收获,她便能了却心中大事。
倘若没有,她也许只能像其他人劝说的那样,接受现实。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你可以把证人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什么?”何凯一愣。
南棠说:“我亲自去问他,说不定他会想起些别的细节。”
何凯被她的态度弄糊涂了:“他没跟你提过?”
南棠困惑地看着他。
楼下的食客忽然发出一阵吵闹的喧哗,嘈杂声响刺得她耳膜发疼。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盖过何凯的声音。
他说:“那个证人,是池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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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