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第9章 践行

三月之期的前一天。

赫连陌再次来到了蔚染柒的住处，心情似乎大好，笑盈盈走到蔚染柒面前道：“怎么样，对本王的安排可还满意。”然后甚是满意的转过身打量着屋内的陈设，遂将手置于身后大笑起来，笑声里掺杂了些许心酸，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蔚染柒对赫连陌的安排自然是十分‘满意’，满意到恨不得将赫连陌千刀万剐，可权衡了利弊，只得作罢。赫连陌一直都是话里有话，他想了许久才捋顺了一些事。如今的形势让他这个深陷其中之人还看不清楚，只能任由赫连陌牵着鼻子走，他日定一雪前耻。

“姜皇安排的自是满意，就不知姜皇该如何收尾？”说完蔚染柒扫了一眼毕恭毕敬立在一侧的宫侍，等着赫连陌回话。

赫连陌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个自是不劳殿下费心，本王做事自不会让人落下把柄，本王的做事风格想必殿下还未领教一二！”说完脸渐渐沉了下去，眼中露出了不着边际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那就拭目以待！”蔚染柒说完便将赫连陌请了出去。赫连陌这人对于任何事似乎都没什么耐心，翻脸如翻书一般，蔚染柒也不敢多留赫连陌一刻，就怕赫连陌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让他不自在。

次日，还在睡梦中的蔚染柒被宫侍叫了起来，簇拥着擦洗一番，换上了火红的棉服，又在脖颈处套上了一条火狐的围脖，宫侍们这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大抵也是习惯了被人推来揽去，如今的这般‘客气’倒让蔚染柒有些不自在。

蔚染柒坐到铜镜前，用檀木梳将满头的华发轻轻地梳直，然后小心翼翼得将头发盘于头顶的位置。正准备系上发带，赫连陌却推门而入，顺势拿起一旁的木梳，执起蔚染柒耳边的银发一遍一遍梳理。

蔚染柒也不动任由赫连陌忘我地梳理，直至蔚染柒有些坐不住了，这才轻咳一声，夺过木梳，透过铜镜白了赫连陌一眼。

回神的赫连陌从腰间摸出一根雕花极其简单的银簪，并用其迅速将蔚染柒头发束好。

赫连陌弯下腰，将脸凑到蔚染柒的耳边轻声说道：“其实红色很合适你。”说完顿了片刻，又说道：“本王盛情款待你那么久，将发带赠与本王如何。”说完就将散着流光的淡蓝色发带揣入怀中，直起了身子，准备离开。

蔚染柒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拉住了赫连陌的衣袖，道：“赫连陌，你不要太过分！”发带是她母妃留下的唯一念想，这要让赫连陌拿去那还得了，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发带势必要拿回来。

赫连陌大力甩开蔚染柒的手，一把捏住蔚染柒的下巴，一脸厌恶地看着蔚染柒，说道：“呵，过分？在这可由不得你，有本事自己拿回去。”说罢拂袖而去，走至门口对候着的宫人说道：“送七殿下到南门口。”倘若不是大梁皇子，哪容蔚染柒对他拉拉扯扯，换做他人早拉出去剁碎喂野兽了。

宫人领命，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扶着蔚染柒就朝外走。

此时的蔚染柒掩于衣袖下的双手将拳握得紧紧的。

蔚染柒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拧断赫连陌的脖子，可碍于软经散，所有的想法都不能付诸行动，不然非用圣殿山所学将赫连陌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蔚染柒被宫侍簇拥着从小路左拐右绕的来到了所谓的南门口，又被硬塞进一顶软轿，穿过闹市，来到了重华殿前。

重华殿早已布好了酒席，百官列坐两侧。赫连陌听到通报，立马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将刚踏入重华殿的蔚染柒迎到了主座前坐下。

“本王刚登基，余孽未清，皇储之争，伤亡惨重，幸得大梁相助，本王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肃清余孽。只是七殿下率兵前来，听闻本王内乱未平，二话不说就带兵围剿余孽，本王都来不及给殿下接风洗尘，殿下莫怪。如今内乱已平，七殿下也要率兵离开，这践行酒当免不了。来众爱卿为姜国与大梁百年交好干杯。”说完赫连陌一口饮下杯中酒，又将酒杯倒置，百官见赫连陌如此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蔚染柒还在为发带之事气恼，见赫连陌敬酒，便将目光移到了文武百官身上。本欲与赫连陌就发带一事做一个了断，可看到姜国文武百官都在庆贺平乱一事，也不知赫连陌如何将这三个月之事昭告他的臣下，贸然向赫连陌出手，难免会引起姜国文武百官的猜忌，本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大梁而言就是屈辱，倘若传了出去，该如何收场，赫连陌承诺过他会做好善后工作，倘若一搅和，赫连陌翻脸，恐怕这辈子都将沦为洪荒的笑柄。

蔚染柒回神时，姜国文武百官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而赫连陌有些尴尬地抬着酒杯，脸上逐渐聚拢的阴沉昭示着接下来‘狂风暴雨’，蔚染柒见状立马举杯迎上赫连陌，说道：“姜国人才济济，实则姜国之大幸，本殿下先干为敬。”说完将酒一干而尽。

赫连陌紧随着蔚染柒只是浅浅饮了一口，重重将酒杯放到了桌上。文武百官都为蔚染柒捏了一把汗，生怕赫连陌做出什么有碍两国邦交之事，见赫连陌并未发难也就安下心来，便开始相互敬酒客套。

酒过三旬，赫连陌与蔚染柒共乘御辇朝凤鸣山而去。

御辇内谁也没有说话，快到凤鸣山时，赫连陌突然扯过蔚染柒的前襟拉到他身前说道：“我们都是同类。”便松开手躺了回去，闭目养神。

蔚染柒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三个月里，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看赫连陌的脸，而且还是在这么近的情况下。赫连陌有一种阴柔的美，只是他的脸出奇的白，左眼尾至发际线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而那伤还未愈合，虽然用头发遮挡，但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却让那道伤暴露在蔚染柒眼前。蔚染柒都来不及想赫连陌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便被赫连陌脸上的伤吸引了。

赫连陌察觉到蔚染柒的视线，将额前头发捋了捋盖住那道伤，又把脸侧到另一边，自嘲地说：“很丑对吧，十三年前留下的，伤有多深，就有多恨！”说罢一脚将蔚染柒踹下了御辇。

蔚染柒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走远的御辇。不是察觉到体力已然恢复并及时退了出来，兴许这会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

抬眼便已在凤鸣山脚下。

赫连陌从御辇走下来，笑呵呵地说：“本王就送殿下到此，殿下及将士们一路保重。”说完便要登车走人，却被蔚染柒拦了下来。

“赫连陌你的‘盛情’款待本殿下至死不忘。”对于赫连陌的阴晴不定蔚染柒早已领教过了，而发带一时半会是要不回来了，蔚染柒只能另寻他法，但心里却是堵得慌。

“不忘就好……”说着赫连陌将目光落在凤鸣山万年不化的峰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哈出的白气和着寒风将赫连陌长长的睫毛上点缀出无数的冰花。

凛冽的寒风肆意的在凤鸣山北麓刮过，空中飘起了点点雪花，蔚染柒盯着呆立在雪地中的赫连陌，不为周遭所动，随着时间的流逝，雪越下越大，二人的身上都被覆上了薄薄的积雪。又不知过了多久，赫连陌才拉回了视线，伸手将蔚染柒头上的雪花抖落，蔚染柒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赫连陌的手，此刻的赫连陌并未生气，他只是笑着抖了抖肩膀积雪，转身朝自己的御辇走去。

在登上御辇时，赫连陌却突然发话了，“殿下是聪明人，出了姜国地界可要自求多福。”说完就跨入御辇内，御辇的布帘缓缓被拉上，蔚染柒的视线就此被阻断。

蔚染柒望着赫连陌渐行渐远的卫队，拍了拍肩头的积雪，转身朝清水涧走去。

清水涧的入口处自己带来的士兵已少了大半，剩下的全都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见到蔚染柒时如木偶般让开了道，蔚染柒骑上马，大家才僵硬的转身跟上蔚染柒的步调。

踏上大梁的土地，蔚染柒突然有一种很前所未有的陌生，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远到只手都无法触及，这种感觉让他的内心很是恐慌。蔚染柒再也没心思朝前赶路了，寻得一处空旷地带扎了营。

而这一路上关于姜国三个多月发生的所有事，部将都只字未提，只是机械式地完成命令，闲下来的时间里，都会聚到一起，眺望着远方，偶尔从他们身边走过，会发现他们的目光是没有任何焦距的，就连一向聒噪的副将李铁也变得沉默寡言了。

蔚染柒在这片旷野一住就是三四天，奇怪的是就在扎营的第二天，将士们的目光有了焦距，表情也丰富了起来，闲暇之余，大家都会搬出美酒畅饮一番，诉说着各自家乡的奇闻异事。

起初，归朝心切的士兵会问及蔚染柒何时班师回朝，蔚染柒总笑着说，在姜国呆久了，突然回朝大家难免有所不适应，所以多停留两天让大家多适应适应突然转变的天气。

其实蔚染柒的内心只是想多适应这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