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第4章 缘由

四周一片静谧，蔚染柒有些嫌恶地拍拍了肩头被薄毯盖过地方。

良久，蔚岩诺指着布满褐紫色斑纹的竹竿说道：“染柒，湘妃竹，你的母妃。”蔚岩诺原本浑厚的嗓音现在却略带沙哑，隐隐中带着一丝哭腔，见身后没有一丝动静，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她是不是很美，总给人带来温暖，而朕却将这一切弄丢，唯留下支离的心和破碎了的过往。”

听罢，蔚染柒没有看向湘妃竹，只是将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脚下被青苔爬满间隙的石板上，心中一阵悲哀。

见状，蔚岩诺苦笑着退到了石桌前，缓缓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湘妃竹前，用略带鼻音的声音说道：“朕的湘妃，她总说生命里总要有所希冀，生活才不会索然无味。帝王之家最是无情，皇位相争，兄弟相残，这样的争斗自古屡见不鲜。当年朕被自己的兄弟追杀到万竹山，已经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而湘染却在最后拉了朕一把，给了朕关于生的希冀，关于未来的希冀。而所有的希冀于某些人而言是嗤之以鼻的，于朕却是刻骨的。”

养伤期间，慕湘染的悉心照顾，让原本淡漠的蔚言诺内心出现了涟漪，更让蔚言诺体会到了人情暖处。于是蔚言诺便想带着慕湘染云游四海，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哪怕她是一场阴谋，可慕湘染却回绝了并称她是妖。

自古以来，人与妖是不能在一起的，是违悖天理的。即便在一起，终有一日也会被所谓的天理惩罚。

蔚言诺是知晓的，但他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慕湘染思虑了许久，也婉拒了多次，可依旧扼杀不了蔚言诺萌生的想法。于是慕湘染便对冥顽不灵的蔚言诺，说道：“只要心意相通在不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感受得到彼此的温度，彼此的言语，甚至在生命的尽头还能守护着彼此。”

蔚言诺知晓是慕湘染有所顾虑才这般说的，此后的决心更甚。

拗不过的慕湘染第二日便将蔚岩诺送出了万竹山，而蔚岩诺再也找不到通往慕湘染小屋的路。

蔚岩诺失魂落魄地回了帝都，无心朝政，整日翻阅古书，偶然的机会，听闻圣殿山的圣灵枝可以避清妖身上的浊气，人与妖便可在一起。于是蔚岩诺快马加鞭赶往圣殿山，在山下足足跪了三个多月，圣殿山的师尊才悄悄将已枯死的圣灵枝给了他，并告诫他一旦服下便无回头路。可当时的蔚岩诺一心只想着慕湘染，并未细想这‘无回头路’作何解释，终酿下苦果。

蔚岩诺带着圣灵枝回到了万竹山，将枯死的圣灵枝种下，日夜看护，等了三年，一无所获。而三年里蔚岩诺没有见过慕湘染，可他知道慕湘染偷偷来过，还在枯死的圣灵枝前站了很久。

蔚岩诺以为放弃皇位，隐居山林，他的兄弟就会结束相残，可他错了。

蔚言诺消失后的三年里，刺客杀手一波一波朝万竹山而来，也许在蔚言诺的族亲眼里只有死人才不会碍着江山社稷。

在一次又一次得刺杀中，蔚岩诺突然想明白了，也许有生之年他是看不到枯木逢春的场景，或许慕湘染是对的，至少此刻没有连累任何人，而慕湘染所在的竹林在他死后，不会因为杀戮被毁。

于是蔚言诺不做反击，枯坐到了圣灵枝旁，等待利刃划破皮肉直刺心房，闭眼的那一刻，他好想告诉慕湘染，他已经尽力了，只是他的这份努力却给她的山林带来了血腥，让静谧的大地充斥着杀戮，所以他收回曾经的话。

蔚岩诺再睁眼时，就见慕湘染挂着泪坐到了竹榻边，双眼通红地问他，问他本是可以躲可以逃可以反击，为什么却选择什么也不做。

蔚岩诺苦笑着说，这些年为了逃避追杀已经累了，圣灵枝也没能种活，还因为前来的刺客杀手毁了万竹山的宁静。

慕湘染听到这话愣了好久，眼泪却不住地流。

几日后，慕湘染激动地拿着鲜活的圣灵枝来到蔚岩诺面前，很是欢喜地诉说，诉说蔚岩诺这些年的诚心，以及用鲜血浇灌的圣灵枝长出了新枝。之后便当着蔚岩诺的面服下了圣灵枝，可蔚岩诺清晰地看到慕湘染手背的伤痕和浸出衣料已然干涸的血渍。

蔚岩诺知道，他没有种活圣灵枝，他有负慕湘染。

养伤的日子，杀手从未间断过，无论怎么施法布阵，他们总会找来，甚至不惜放火烧山。

忍无可忍的慕湘染便让蔚岩诺夺回帝位，慕湘染的一言激起了蔚言诺沉寂已久帝王梦。于是蔚岩诺便带着慕湘染重返帝都夏锦城。

慕湘染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在她的计谋和蔚岩诺的布署下，很快拉拢了处在中立要臣，见势头不对，各派系的朝臣也迅速倒戈，也正因如此，为今后埋下祸端。

继位后，蔚岩诺却不能为慕湘染争得后位，还要为巩固朝政接二连三的迎娶一些朝臣之女。慕湘染虽然常告诉蔚岩诺她不在乎，可蔚言诺知道她常常暗自流泪。

蔚言诺不想让慕湘染重蹈他母妃的覆辙，亦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在他羽翼尚未丰满时，只得假意宠幸她人，从而使慕湘染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虽然慕湘染才智过人，可蔚言诺却不愿让她被那些女人逮到把柄，亦不能让世人发现她是妖。

可最终将慕湘染推上绝路的却是蔚岩诺。蔚染柒出生后，天空出现异象，朝臣跪到金銮殿外要蔚岩诺诛妖邪，而要诛的妖邪便是慕湘染母子，蔚岩诺怎么忍心看着慕湘染母子被烈火焚烧。

蔚岩诺知道以慕湘染的实力对付这些鼠辈绰绰有余，带着蔚染柒离开也不在话下。可让慕湘染带着蔚染柒杀出重围，造下的杀孽势必会让圣殿山有所察觉，到时候即便慕湘染母子逃到天涯海角，圣殿山弟子亦会追至天涯海角，他所有的隐忍也会功亏一篑。他要的不过是有生之年护得慕湘染母子周全，可当时的蔚岩诺犹如朝臣的傀儡，自身都难保，蔚岩诺不想让慕湘染为难，所以蔚岩诺就牺牲了蔚染柒。

然而慕湘染不能理解，所以含恨化竹。

而今蔚岩诺稳稳地坐到这个位置上，才体会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朕不求你们母子二人原谅，朕唯求染柒能常来看看你的母妃。”说完蔚岩诺陷入回忆，尔后迅速从回忆里回归现实，起身厉声对蔚染柒说道：“你可以怨朕这些年来对你的不作为，可你可曾想过，你在圣殿山这些年乃至回到夏锦城，已经没有人因为你的身份而想将你置之死地，甚至在你踏入皇城的那一刻，朝臣也没联名上书要废了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染柒既然你提早下山，就不要为了这些已经过去了的琐事伤春悲秋，你要知道接下来你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辜负他们！”说罢颓然坐回了石凳上。

蔚染柒一阵鄙夷，倘若不是蔚岩诺当年的无能，母妃怎会含恨化竹，而今却想用‘过去的琐事’掩盖一切，让他既往不咎。蔚染柒不知蔚岩诺所说的‘他们’究竟是哪个‘他们’，是师尊？还是百里师兄？亦或是蔚岩诺他自己？还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蔚岩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看似激愤的言辞。转而一想，蔚岩诺固然有错却也是顾全大局，也许蔚岩诺并未如世人所说的那般不堪。

蔚染柒此刻心情甚是复杂，走至湘妃竹前，侧过头看向那个还在思绪里飘飞的男人，帝王的霸气与威慑尽显无遗，只是眉宇间的沧桑与落寞，让十几年来的怨恨在这一刻随之殆尽。蔚染柒似乎有些理解蔚岩诺这些年的良苦用心了，也许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而他此时的处境犹如当年的蔚岩诺。

“起风了，十几年来，湘妃竹只随落叶飘零却从未为风所动。”蔚岩诺将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旁人听。

蔚染柒有些错愕地看向蔚岩诺，兴许哀莫大于心死。

蔚染柒看向满园的竹子都在风中摇曳，唯独湘妃竹。蔚染柒闭上眼睛伸手抚上竹枝，却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颤抖。

自他懂事起，母妃留下的每一份生辰礼物，他都会拿出来看上一阵，写的每一封家书他都有认真的阅读，然后把它们认认真真地收捡起来。母妃你知道吗，在不了解这些的时候，对你是有所怨恨的，但还是会特别期待每一年的生辰礼物。每一天都会怀揣着对明天的期许，在圣殿山所有的日子也不再难熬，总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然后憧憬着与你重逢的每一个瞬间，想看看那个写得一手好字，写出温暖句子的母妃是什么样子，也想亲口问问这些年母妃为何不来圣殿山看看家书中寄予万般思念的染柒，可现在所有一切被打破，过去对未来的所有希冀在这一刻一点一点的幻灭，也许就不该来此。

蔚染柒睁开眼，决绝的离开了这个令他压抑的地方，走至大门的位置，蔚染柒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湘竹水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赫然发现，此时的湘妃竹却在风中摇曳，叶子发出沙沙声中仿佛听到‘染柒’二字，那摇摆的竹枝好似在招手，蔚染柒泪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