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惊池 第1章 聪明自误（一）

十二洲最大的仙门云鎏宗，坐落在温洲金城，每过十载便开启仙门试炼，对外招收弟子。云压山作为云鎏宗仙门试炼的地点，被六峰峰主设下九河结界和七系测灵阵。

这几个月以来，语泱跟着一群青年北上渡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云压山附近。

云压山偏僻难行，人烟稀少，山间暗林多有野兽和精怪。所幸同行的人多，既有身强体壮的青年，也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林间路窄，石子尖锐，野草带刺，枝叶伤人。

语泱一手护着包裹一手护着脸，手臂被划出几道血痕，脚底也被尖石戳了口子。

她身后的姑娘名为傅音璇，一路上两人相伴相助。

窄路的枝叶犹生双目，屡次划伤傅音璇双耳，她捂着耳朵哭：“这林间到处是精怪，我身上好多地方受伤流血，耳朵疼得要死，以后结疤留痕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原路折返？”

语泱回头看她：“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渡过那么多条河，现在单独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云压山周围险象丛生，往返路途艰险、崎岖难行，两个姑娘单独回去恐怕会遭遇不测。最好的结果是进入仙门拜师，否则便与其他淘汰者们结伴返回，独行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也不想半途而废，可万一没通过试炼……死在这儿怎么办？”

语泱安慰道：“别怕，仙门不会拿凡人性命作乐。如果试炼失败，我们就跟着队伍原路返回，结伴而行，相互照应。既然能活着来到云压山，就一定有办法活着回去，不要杞人忧天。”

她在安慰傅音璇，也在安慰自己。在凡人试炼中，仙门绝不会出手相助，但也应该不会滥杀无辜。

傅音璇的耳朵、手臂、手指都占满了血。

语泱看得心疼，她想腾出一只手护着傅音璇，突然脚下一空，身体滚着摔到坡下。

野草和枝叶割破布衣，在她的背部、手部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好在这是个平缓的矮坡，刚刚撞到大石前紧急用手护住脑袋，才没磕出窟窿，只是后脑勺轻微流血。

语泱忍着身体上的疼痛，伸手探向发间，果然摸出血来。可此时顾不上包扎伤口，她捡起刚才一同滚落的包裹，慌忙爬起来寻找队伍。

竟一个人也看不到。

语泱尝试着大声呼救，无人回应。她又在林间走了几圈，根本找不到正路，身上也没有利器可以在树上做标记。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被布下阵法了吗？”她自言自语。

这里的一草一木像是有了妖识，随心所欲地伤人，甚至还能变幻空间。如果真的能变幻空间，那她即使喊破喉咙、走断双腿也找不到同行队伍。

寂静的林间突然传来人声。

语泱提心吊胆地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手提木篮的老婆婆在不远处招手，吃力地走过来，木篮里的蘑菇随着她的走动晃来晃去。

“丫头，我喊了你好多声！”老婆婆睁大眼睛瞪着前面的姑娘，“你耳朵跟聋了似的，也不见回句话！”

“婆婆，这地方偏僻又危险，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可还有其他同伴？”语泱记得同行人中没有老太太，也不可能有老太太。

她后退两步，准备离开。

“我是这山间住户，方才和孙儿在林里采蘑菇，走着走着散了，”老婆婆停下脚步歇了口气，“我怕孙儿遇到什么野兽，我眼睛又不好使，正巧碰上你，那你就帮我一块儿找找。”

“我在这迷路了，我要快点找到我的同伴。”

“那正好，我找孙儿，你找同伴，我们一块儿走。”

“这可不行。”语泱一口回绝。

林间危险重重，她和同伴失散后，周遭立即出现一个寻找孙儿的老婆婆，或许这是仙门设下的难关。

如果考验良知，试炼者当然得乐于助人，诚心诚意帮助这个老婆婆。可是演戏谁不会？仙门怎么可能拿所谓的“良知”“善意”作为试炼内容。

所以考验的是心境，试炼者必须信念坚定，不为外物影响。倘若还有分辨妖物的眼力，一定是加分项。

“婆婆，您眼睛不好，孙儿常常和您一块出来采摘蘑菇，想必他对山间道路熟悉得很，能自己探路回家，我一个外地人帮不了这个忙。抱歉。”

语泱未与之多言，快步走开。

老婆婆见她跑了，用力甩掉木篮。

木篮竟直接砸到语泱脑袋上，蘑菇散落一地。

受过伤的头部简直是雪上加霜，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晕沉沉地看着前方，站稳后回头瞪着老婆婆。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找找孙儿，”老婆婆怒骂，“你这丫头还有没有人性，让我一个老人家孤孤单单在这儿寻人，要是碰上什么野兽出了事，你良心怎么过得去？”

“如今是乱世，凡间闹饥荒，仙界入妖鬼，在这乱世能做到不害人已经是莫大的慈悲，我何来良心的谴责？”

语泱蹲下身，把地上的蘑菇一个个捡起来，装进篮子里，又把篮子立在自己脚边，向后再退几步，道：“婆婆，东西我给您捡好放在这儿，您要是饿了就吃这些蘑菇。如果真遇到什么妖怪猛兽，我也没办法，说不定跑的比你还快。”

老婆婆不依不饶：“你这自私自利的丫头，对着老人家放狠话，就不怕遭报应么！”

语泱只能再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来此是为参与仙门试炼，路上危险重重，婆婆你与我同行只会受牵连，就此别过吧。”

林中的画面映在幕缘镜中。

自他们进入林中准备上山时，云鎏宗设下的七系测灵阵随之启动。阵法会根据他们的特质为其设置不同程度的难关考验心境，所有的画面都会通过幕缘镜传送到峰主眼前。

“此女子无善心，乃修仙之大忌，我不会收她为徒。”

灵洋峰峰主葛湄望着幕缘镜中的女子，划去册中名字，合上名册。她转身看向蓝衣仙人：“你呢，你可有意收她为徒？”

蓝衣仙人便是云鎏宗万物峰峰主，伏息扬。

“资质尚可，品行不佳。”伏息扬摇头。

“云鎏宗内只有你肯收女弟子，现下过不了你这关，只能说明她与仙道无缘。”葛湄掩唇笑道，“这凡女愚不可及，空有一副皮囊，不是修行的料。”

“行了，早点结束吧，我要唤回我的小白鹤了。”

葛湄轻轻挥手，那镜中的老婆婆便知晓她的指令。

林间。

老婆婆突然间面目狰狞，周身红光闪现，顷刻间化作一只白鹤。

语泱心里早有预料，却不知精怪变脸如此之快。她来不及逃跑，白鹤已经飞到眼前，狠狠地啄向她的肩膀。

“啊——”语泱惊痛道，“好痛，救命，救命啊！”

语泱眼中带泪，用手护着自己，慌忙后退。白鹤穷追不舍地啄她肩膀，撕破她肩上的麻衣，抓烂她肩上的包裹。接着连她的手指和手臂一块啄，咬出血肉来，让她痛得又哭又叫，白鹤兴奋不已。

“死丫头，你的报应来了，用不着什么林中猛兽，我现在教训教训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它再次化身，变成一只更大的白鹤。双爪勾住语泱的肩膀，抓出几道明目的血痕，将她整个人拎起来，飞向林子另一侧的河流，径直抛入河中。

语泱疼怕了，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被扔进河里，毫无反抗之力。河水侵入她的伤口，渗入她的鼻腔。她剧烈地挣扎起来，扑腾自己的双手。

“救命啊，咳咳——”

白鹤在空中盘飞，看着在河中剧烈挣扎的女子。这条河的流速那么快，她的挣扎简直毫无用处。白鹤带着笑意，从空着冲下，对着语泱的头部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就在此时，远处飞来一剑，直入白鹤体内。

白鹤惨叫一声，剑光离体后，它垂直掉落河中。

天色阴沉，水底幽深，妖气弥漫。

语泱灌入太多水，快没有力气挣扎了。因为不通水性，她情急之下的剧烈挣扎反而让自己陷入更糟的险境，彻底坠入水下。

溺水的窒息和伤口的痛感遍布全身，在面临死亡的痛苦中，语泱慢慢地失去意识，最后闭眼前，隐约看到水下黑衣浮动，一个人影缓缓向她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