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兀自一岁一枯荣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梨花海棠,而今在深春时节的静夜里,悄悄开了满树莹白的花,风一吹,清香就摇曳了满地。
身前是兀自缄默于山林间的小木屋,已有四年未曾有人造访的地方,青苔顺着木梯爬上窗檐,古旧的木棕色在月光下泛着透明的凉意。
孟夏垂眸盯着那三道指印,直到一阵骤起的风裹挟着零星细软的梨花海棠,在他的手触到门的前一刻,吱呀一声,没有上锁的木门被吹开了。
杜衡本就睡得很浅,这些年来刀尖舔血惯了,总是对外界环境保持着高度警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立刻从睡眠状态转为备战状态。
哪怕是回到了凤栖山——这个童年时代曾给予他宁静与慰藉的地方,他也很难再将紧绷的神经松下。
听到前院的脚步声时,他就已经条件反射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掀开搭在身上的大衣,一手抓起床畔的枪,拉栓、上膛。
门开了,夜风裹挟着花瓣裹挟着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身影背后的花树与星辰一样璀璨,耀得人眼睛有些灼痛。
嗡的一声,像是脑中某根弦绷断,杜衡所有的战斗反应,连同脸上冰冷肃杀的表情,统统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时间,屋里屋外静得出奇,好像能听清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将迟到的温热的血,泵入发麻的指尖。
……
“你是谁?”孟夏先开了口,声音比杜衡记忆中的低沉了一些,语调虽缓,却和他的眼神一样,透着一种似是烈火淬炼出来的沉冷锋芒。
杜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握枪的手,苍白的指节下意识地摩梭着胸前的坠子。
“如果你是陌生人,那么抱歉,请你出去,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孟夏冷冷地立在门口,“如果你是金翎,那么我劝你识相,敢多待一秒钟,我会把你打得多躺一年……”
他穿着修长齐膝的深色大衣,方才本要推门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曲,在袖口的遮掩下藏住了细细的颤抖。
孟夏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是杜衡,那么……”
欢迎回家。
孟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衡一把拽进了门。
唇齿间的噬咬很快就泛起了腥甜……只是这次,失控的只有杜衡一人,气息急促的是他,心跳如鼓擂的也是他,而另一个人,全程都很冷静,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澜。
杜衡伸手抹了抹孟夏的唇角,冰凉的指尖停留在温软的唇瓣边,克制而流连。
孟夏缓缓拨开他的手,轻声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好像已经……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爱太难、太痛、太折磨;把人放在心上,太沉、太累、太煎熬。
他用了三年去铭记,想通了命运荒诞的玩笑,所以有了那年的奋不顾身,又用了四年去追寻,不小心迷失在荒芜的岁月里,所以有了今天的冷淡疏离。
杜衡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曾经温润的光泽被悉数敛去,唯有窗外的星光偶尔洒落时,才能瞥见一点过去的影子。还有眼尾天生带笑的弧度,也已不知何时被拉成平直,和笔挺的鼻梁一样,线条锋利。
杜衡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人想弯下腰蜷缩起来。
哽在喉头的酸涩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压住,他下意识地摩梭着胸前的坠子,像这七年来的无数个难以忍受煎熬的日夜一样。
……
“当年,金梧落网,但缺乏关键性证据,他太狡猾,经手的生意没露过破绽,交易网里也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没法把他钉死在审判席,所有能落到实处的指控,加在一起,只够判3年……”
杜衡站在窗边,也不管孟夏会听多少、又信多少,只是自顾自地剥开那些往事,就像打开一壶封了数年的酒酿,是苦是烈都一口咽下。
“他们找到我,希望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说到这儿,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可我早就从金梧手里逃出来了,在凤栖山躲了七年,我能知道些什么?”
杜衡没有解释“他们”是谁,但孟夏明白他在说什么。
杜衡叹了口气:“但我也不想金梧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关几年又放出来,所以……我跟他们说,‘让我回金三角,我可以把金梧过去的交易网捋清,他的货源、下家、路线,只要需要,我都能拿到’……这么一想,当时还挺年少轻狂的,竟然一口就应下这么沉的活儿。”
孟夏背倚着木墙,垂眸静静听着他的陈述,听到这儿才出声:“这么卖命,他们有给你什么承诺吗?”
“啊?”杜衡听到孟夏的声音总会难以空置地失神片刻,然后才答道:“有的,他们答应我,只要我能成功回来,就帮我摘掉金翎的身份……”
后半生都不用活在金梧的阴影之下,不用再背负着深入骨血的罪孽。
“那你有想过,万一回不来了、死在那儿了,连尸骨都无人收,还会有人关心你是金翎还是银翎吗?你是谁,该由你自己来回答,不该是这样么?”孟夏的声线终于有了些起伏波动,他抬起眼皮,盯着窗畔的杜衡,“当卧底,何止是刀尖上舔血?何止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你有没有想过……”
有没有想过,有人还挂念着你,有人会为你的离开而难过?
杜衡莫明听懂了孟夏没有说完的话音,他愣了片刻,笑道:“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他背后是凤栖山独有的星空,深邃的蓝与浅青色交融,星辰闪烁,但他不用回头,因为他能在孟夏眼中看到一样的景色。
“你说,我是不是把欠的债都还清了?身不由己做了7年金梧的儿子,也命悬一线做了7年军方的卧底,厚颜算来,大概也能说是功过相抵吧……如果三生有幸,能余出那么一点,能让我有资格站在你跟前,真的,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我连根子里都是烂的,可就是有这么一点侥幸的贪恋,撑着我走过刀山火海、腥风血雨,就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现在说给你听,求你收下好吗?
但孟夏没有立刻回答杜衡的问题,他直起身,不再倚着墙,又抬手轻轻拂去大衣上沾染的灰,眼睛依旧盯着杜衡:“那你还会走吗?”
杜衡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然,他还要走的。
金梧倒了,还有寨卡,寨卡倒了,还有塔吉马……
有些事,一旦开始做,就很难停下。
孟夏等了片刻,明白了杜衡长久的沉默中的答案,他又问:“什么时候走?”
“天亮就走……孟夏,对不起。”
孟夏点点头,又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杜衡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他突然说:“好。”
说罢便迈开步子朝杜衡走来,皮靴落在木屋的地板上,发出轻响,和屋外的阵阵山风混杂在一起,透着别样的韵律。
杜衡还以为自己要被孟夏揪着领子揍一顿好解恨,谁知后者仗着自己的身高和力量优势,将杜衡困在窗畔的角落中,亲吻着,动作有些生硬,很强势。
孟夏半合着眼眸,一手摁着杜衡的后颈,一手箍住他的后腰,将整个人牢牢锁在臂弯里,将这些年来压抑习惯了的情绪一点点在唇齿间融化开来。
杜衡一开始有些惊讶,但紧接着心底就泛起来一阵阵酸软和心疼。他在孟夏的怀里逐渐放松身上紧绷的肌肉,一点点迎合着那愈发急促的舔舐。
都是血气方刚的好青年,两人紧贴着的地方很快就起了反应。
杜衡微微偏开头,喘了口气,正准备将孟夏推开一点的时候,却听见这个从进门起就一直冷得跟座冰山似的人儿说:“既然天亮走,那今晚就别睡了。”
“???!!!”
不等杜衡抗议,孟夏就不由分说地将人揪着领子扔在床上,身上那人模狗样的大衣随手往旁边一扔,然后整个人从上方压住了杜衡。
“等……唔,等等,我好像……没跟上,唔……你的脑回路。”杜衡被弄得一口气要断成好几节才能喘完,他一手攥住孟夏线条凌厉的肩膀,一手向后攥着已经皱得不成样的床单。
“谁说你还清了?”孟夏的声音依旧有些冷冷的,但还是听得出来,沉稳的声线下压抑着的急促的呼吸,。
“什么?……唔!”杜衡被他一个问懵了,没反应过来,但孟夏也不打算给他太多大脑空白的间隙。
“你还欠我的你不知道吗?这世上还有比我们还不像情侣的情侣么?上次见面隔了三年,这次见面隔了四年,那下次呢?当初是你说想独占我的好,可现在我在这儿了,而你人呢?来占啊?!这么一大笔情债,难道你打算下辈子再还吗?”
说话间,二人脑子里已经只剩彼此,肌肤相贴下是如岩浆涌动一般的热流,杜衡的腰背生理性地产生紧绷的反应,急促的喘息中,根本无法好好地回答孟夏的问题。
恍惚间杜衡才迟钝地意识到,啊,原来他们已经相识七年了。
遇见你,是命运垂怜;
爱上你,是请难自已;
吻过你,荆棘花开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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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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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