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宁市公安局审讯室。
胡松子合眸靠在椅背上,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翳,浓密的睫毛在双颊落下阴影,冰冷的手铐扣在她细瘦的手腕上,有些刺眼。
“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连夜的审讯让她疲惫不堪,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掀起来。
“你的履历很干净,任谁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甚至连从小到大的教师、同学评语上你都是优秀,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变了,要走这条路?”
胡松子冷笑道:“你们问我为什么?你们怎么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我能有今天,全是拜你们所赐啊……”
“你说什么?”
“……去年,我来云南参加舞蹈比赛,我发挥得很好,拿了金奖,也上了电视,”说到这儿,胡松子似乎想提起一个笑容,但是努力片刻,便放弃了,她继续道“我本该载誉而归啊,可是就在启程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从落脚的宾馆被他们拽出来,塞进了面包车……如果不是你们尸位素餐,他们怎么会如此猖獗?哈!我怎么会性情大变?因为过去的受害人不想再当小绵羊了,小绵羊一点也不好,一不留神就会被吃掉,只有捕食者才处于生物链的顶端……过去的受害人,成了今天的加害者。这都是你们害的啊,你们怎么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审讯员当即拍案而起:“你……”
你根本不明白,每年有多少警察牺牲在岗位上。你根本不知道,为了一举破获这起大案,我们多少个夜晚不眠不休。你可能都没听说过我同事们的名字,那些和你一样年轻的生命,扛着伸张正义的大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你们铺一条回家的路,他们的名字永刻地底,而你,怎能……怎能怪罪于他们?
然而他耳麦里传来一声极为冷静的命令:“行了,当事人供认不讳,证据链清晰确凿,依法依规办事,少废话。”
……
孟夏、林华、黎姕,还有景秀一家三口,一行六人,此刻正坐在飞往湖北的客机上。
由于票买得急,他们并没能买到能坐在一起的座位。
孟夏一个人远远的坐在机舱最角落里,一双大长腿委屈地蜷着,面色不太好,可能是这些天奔波劳碌太过,有些撑不住。
余小红和景道然坐在机舱靠前的位置,二人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眼景秀,好像是在一遍遍地确认着人真的没事了。
林华坐在和景秀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上——可惜,某人只专注于和身旁的黎姕讲话,而完全不看另一边。
“阿黎,怎么没见你和家里人通个电话?好歹报个平安嘛。”景秀低声问道。
“不必了,家里没人。”黎姕的话音很平淡,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
“……啊?”景秀不解,但也不敢贸然追问。
黎姕见状轻笑一声:“嗐,不是你以为的‘没人’,就是没人会关心这件事而已,我敢保证,到时候我回家,都不会有人问我为什么这几天不见踪影。”
“连你爸妈都不关心吗?”
“这可就别提了,他们一个基佬,一个同妻,你觉得这是个有‘爱’的家庭吗?从小到大他们都没管过我,我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可能连个谈资都算不上,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景秀倒吸一口凉气:“阿黎,你……”
黎姕摆摆手,笑道:“没事啦秀姐,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说实话,当年孟夏和杜衡官宣的时候,我是打心底里佩服这种勇气,如果当年我生父能有那半点气魄,也不至于让我妈和我活成今天这副模样。但是话说回来,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长成一个三观刚正不阿的正常人,那也是我能耐嘛。”
“你确实能耐……英语这么好,以后是想出国吗?”
“对啊,我就是想出国。我每天都期待着,将来有一天能摆脱自己的生长环境,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哪怕……哪怕只是去流浪呢。”
“阿黎这么厉害,怎么会流浪?将来那肯定是要飞黄腾达的……欸你是说想学建筑专业对吧?那我以后想学医,有可能的话就自己开家医院,到时候我可要你来做总设计师。”
“是吗?那好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路,却也都默契地没提关于胡松子的事。
高一军训的时候,三人在大巴车上相谈甚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周末登山游凤飞台的时候也记忆犹新……那些难以预料的安排,终是成了梗在心口的刺,稍一触碰,就疼得厉害,所以只好悄悄把它藏起来,蒙上双眼假装看不见,等到哪一天肉芽组织将它包裹,长成一片丑陋可笑的疤痕,就可以欺骗自己:好了,不痛了。
……
孟夏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思绪有些飘忽不定,纷繁错杂的画面匆匆闪过,有时是小时候在紫竹林海独自穿行,有时是捧着一束白菊伫立在永安堂前,有时是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在凤栖山的小道间,有时是那个从树上一跃而下的迷彩色身影……
孟夏莫名觉得很烦躁,但又一时无法将自己的神识从半梦的状态中拉回来。
记忆力太强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让人困于过去的某个场景中,不自主地在脑海中一遍遍溯回和重演,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回忆、哪些是幻想。
然而渐渐的,在这一片错综复杂的混乱景象中,有两个画面莫名重叠在一起——那只被他套上花环戒指的手,和那人挂在胸前的琥珀坠子。
孟夏倏地睁开双眼,无数画面瞬息之间从他眼前消散开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想问问机长同志,这飞机能不能开回去?
他现在特别想见到那个人,问问他,为什么要把那枚花环戒指做成琥珀挂在胸前,为什么明明放在心上却还要用力推开……
当年,在通往凤飞台的小路上,孟夏随手摘下几株小野花,编成一枚小小的戒指套在杜衡的无名指上。
时间让缀在上面的小蓝花枯萎凋零,如今只剩下发黄的茎还勉强维持着戒指的轮廓,而这一团险些烂成泥的草叶,如今被封存在那枚琥珀坠子里,放在……放在心口最暖的地方。
……
次日清晨,这枚琥珀坠子却被捏在寨卡黝黑枯瘦的手中。
寨卡面前,则是浑身血污的金翎——他的四肢被铁链固定在木架上,他的头无力地低垂着,被生生疼出来的冷汗顺着削瘦得脸颊流淌,滑过胸前狰狞的伤口,与鲜红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成股地顺着肌肉线条流下,将他身下的一片黄土都染成了黑红的颜色。
谢谢观阅,祝愉快~
关于黎姕,第一次有蛛丝马迹是在第18章。
关于那枚戒指,第一次出现是在第16章。
关于琥珀坠子,第一次出现是在第32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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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