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躬身参拜东方。
“二拜高堂。”
梨渺正要再拜时,今歌白忽然拦道:“慢着。”
他停顿片息,转身指向北方。
“第二拜,我们便朝那儿拜。”
“为何?”梨渺不解,“我本无父母,也不知生在何方,为何偏要朝那儿拜?”
今歌白淡笑:“越州乃修真界最南州,你我又在越州往南的孤岛上。无论你出生在何地,父母原在何处,他们都会在此岛的北方。”
“所以,我们拜北方。”
梨渺了然点头,如此照做了。
今歌白:“夫妻对拜。”
终于到了第三拜,梨渺转步面向今歌白,却微低着头在想些什么。
“呀,吉时到了,我得将师尊接来了!”
梨渺忽而惊觉,忙小跑着离开,一路都带着欢喜。
“……”
今歌白眼角轻眯,端平的手臂恹恹放下。
就差一步,礼便成了。
真是可惜。
梨渺小跑至禁室前,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却是袭人的热浪。
她愣在了原地。
那位本该被她迎去成婚的男子,此刻浴于火中,衣袍寸寸成焦灰,如同正被处以火刑的极恶罪人。
烈火中,清宵子抬起了头。
他不似从前那般,每次见她到来都面带悲悯和痛惜。
此刻的他正笑着,盯着她笑得癫狂又绝望。
他启唇说了二字,过后淡了神色,在烈火中超然于世。
旋即,誉满天下的清宵剑尊,便在那极为短暂的平静中彻底化为齑粉。
灼人的烈火顷刻荡然无存。
梨渺食指微颤,此刻才略略回过神来,一步一顿地踉跄上前。
她双眼瞪得浑圆,唰地跪坐在垂落的灰烬前。
今歌白颀长的身形在门口遮下一片阴影,盖上了少女纤弱的身躯。
“师尊……?”
少女吐着平静的音调,字尾却颤抖得失了律。
今歌白眼底暗潮汹涌,兴奋盈满身躯。
清宵子当真如他所说,让阿渺亲眼看他死在了大婚日。
好一个残忍的剑尊啊……
如此……如此脆弱无助的阿渺,实在美极了。
此刻的她更需他来抚慰,她的空虚,便由他来填满!
今歌白刚迈出半步,便身躯轻震,定在原地。
那受挫的少女转头仰视着他,纤手提着一只小巧无比的红底琉璃瓶。
她轻启朱唇,俏然问他:“白哥哥,这是什么?”
对上梨渺晶圆明澈的眼眸,今歌白忽然失语。
后颈掠过凉意,今歌白须臾平定了心神。
“这……约莫是清宵子**所用之物罢,没想到他还藏了这一手。”
男子垂下眼睫,沉闷而愠怒,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梨渺抿着唇,眼波闪烁,兀自陷入了沉思。
“师尊为何要**呢?”
她呆滞望着清宵子曾生活过的那方寸之地,拾起被烧得通红的锁链,手心瞬间被灼出了一缕烟。
今歌白倒吸一口气,沉声唤道:“阿渺……!”
梨渺仿若未觉,捏着锁链问他:“是锁链的颜色他不喜欢?”
今歌白凝眉未应。
梨渺茫然四顾,又指向窗台。
“是日光少了些?师尊过去喜爱在窗台喂鸟雀……”
说着,少女的眸光黯了下去。
“不……”
今歌白走到了梨渺背后,温柔而怜悯地俯视着她。
“是他根本不爱你,无论多久,都不会接受你的爱意。”
“死亡对他而言乃是解脱,阿渺,你也该放过自己……”
男子环上少女的肩颈,垂首靠在她耳边,扯开她手中通红的锁链,笑得沉溺。
梨渺无神低眸,心疼地捧起地上的灰烬。
“可师尊这样,渺渺不喜欢。”
今歌白神色变了变,“渺渺”是她与清宵子之间的称呼,他都这般亲近,她却还在同那个连尸首都不剩的死人说话。
“是我待他不好么?”
少女仍自说自话。
“师尊渡劫失败,是我救了他。”
“师兄师姐们都殁了,清净门没了,但我还陪着他。”
“我将他藏在这儿,便不会再有人找上他的麻烦。”
“我是他唯一在世的徒儿,他见着我,应是开心的……为什么呢?”
她困惑地歪着头。
“我又做错了什么?”
略带哽咽的声音听得今歌白一阵揪心,他拥得更用力,将她单薄的身形裹在怀抱中,她的呼吸他听得一清二楚。
“阿渺怎会有错,阿渺只是……”
今歌白的声音扼在了喉中。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听到她呼吸不及的啜泣,从断续的水滴变为狂风骤雨。
她仰着面嚎啕大哭,两只手背忙着抹眼,什么都顾及不上。
今歌白睁大双眼,一下子慌了神,他忙松开双臂挪去她跟前,捧住她的脸颊,手忙脚乱地擦拭泪水。
“别、别哭……”
一开口,少女却嚎得更厉害了。
今歌白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梨渺哭,连她震碎清净门那时,她都只是呆站着未掉一滴泪,哪知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正愁眉不展,一抹淡光吸引了今歌白的注意。
他垂首只见地上那些灰烬正浮起幽光,在二人头顶隐约聚成一道缥缈的人影。
这是……清宵子的魂魄?
今歌白顿时拢起了眉头,狐疑不解。
传言人死后,灵魂的确会有片刻停留,过后便会坠入阴府之中,然而却无人能将其目睹,更不可察觉其往何方飘去。
为何清宵子的魂魄会在此显形?
今歌白重新观察起那些灰烬,瞧见些许浸湿,旋即又见一滴水珠啪地落入其中。
他逆着水珠落下的轨迹看向梨渺的脸。
……是阿渺的泪水所致?
天下有情人死者何其多,从未听说过谁人泪水能令他人魂魄显形。
莫非与阿渺的血脉之力有关?
思索时,梨渺也感知到周围气息的变幻,她挪开手背望向上方,浸湿的红眼倏然张了张。
“师尊……”
她忙不迭站起,伸手想要抓住那一道虚影。
“师尊!”
可惜她并无法触及那模糊的人影,反倒在她手指穿过虚影衣摆时,虚影骤然散为三魂七魄,朝四面八方飘去。
梨渺瞳孔忽缩,猛地释放灵力展开结界,然人力终难破坏常世法则,清宵子的魂魄轻易挣出结界,她忙变换了力量,却只拦下一缕命魂。
梨渺护住命魂,眼看着余下两魂七魄散开,她惊慌失措,转身抓住今歌白的手。
“白哥哥,帮帮我……!”
今歌白垂眸微愕,她这般用力地牵他,居然还是为了那个男人,她也不管她手心还有灼伤。
他看向她写满焦急的双眼,内心浪涛汹涌,阵阵刺痛。
唯有此刻,他在她眼中好似成了救世主,她毫不拖沓地将希望寄托给了他,目光楚楚可怜。
“求你了,要我如何都好,我定会报答你的!”
今歌白眸光顿颤,欲言又止。
他沉默一息,忽然破窗而出。
梨渺跑出房门,仰头望见今歌白正追逐远去的幻影,她移目探寻,飞身追往另一处。
飞散的魂魄如失控的鹰隼,触及他物便四处乱撞,梨渺费力追捕,灵力不足,便以血气织网,硬将那魂烟拦入怀中。
两缕魂如双鱼般在血气中旋转缠绕,却未能融合。
梨渺未放下心,又费了番功夫将第三缕魂收来,这才稍松一口气。
天、地、命三魂得存,师尊便不会堕入阴府,亦不会承受轮回之苦,最终变作旁人。
她只愿她的师尊永存永在,才不愿他成为谁人的丈夫、谁人的父亲。
若转世不为人,她便更难寻他了。
梨渺将血气包裹的三魂似爱宠般怀抱着,颔首轻蹭,发出满足的轻笑声。
那方,今歌白的身影早已远离了梨渺的视线。
他屹立风中,一手握着抓来的七魄,另一手收回飞旋而来的日月金轮。
不愧是清宵剑尊,即便渡劫失败修为大损,魂魄却仍有着化神境巅峰的韧度,以他元婴之境,数次以法器镇压击打,都未将其破碎。
浪声穿耳,今歌白回望那片岛屿,恰如翠玉嵌蓝镜,庭院与宅邸都成了玉中飘絮。
他心中无比不快。
早知如此,昨晚便该逼清宵子服毒,省得追什么魂魄,白忙活一场,还叫阿渺愈发记挂那厮。
片晌后,男子蔑笑一声,从那七魄中分出两缕封入瓶中,悄然藏起。
梨渺抱着三魂坐在院门外,红衣如霞,孤单又恬静。
远处今歌白踏风归来,梨渺亮了眸光,期盼地小跑上前。
“白哥哥,如何?可将师尊救回来了?”
今歌白推出左手,垂眸略显遗憾。
“抱歉,只追回了五魄,还有两魄不知所踪。”
梨渺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团凝聚的幽光,庆幸道:“已然很好了……”
她眼波粼粼地抬起头,“白哥哥,谢谢你。”
今歌白抿了抿唇,不是滋味。
“师尊教导过我要知恩图报,所以,我定会报答你的!”
梨渺抚上心口,露出信誓旦旦的笑。
今歌白心内又窜起一团阴火,他蓦地捏回手撇过身去,忿然沉声:“我哪要你什么报答!”
动辄便是师尊师尊,要他救他便罢了,连哄他的话语都是那人教的!
梨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解救今歌白手中五魄的动作都缩了回去。
白哥哥素来依顺着她,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她过去甚至无法想象,他板起脸来会是何模样。
现在她见着了。
真是凌厉的一张脸,比她犯错师尊罚她时还可怕。
今歌白刚出一口恶气,心中便后悔了。
他惴惴不安地回眸觑向她,瞧见那兔子般仍旧泛红的可怜眼眸,他心一软,抚着她的脸颊与鬓发,柔声好气道:“吓到你了?”
梨渺瘪起嘴,重重点了点头。
今歌白无奈叹息。
他牵起梨渺灼伤的右手,轻轻吹气。
“嫁给白哥哥好不好?”他抿唇微笑,声音轻俏又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