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雪 第3章 结契

谢云烛思忖，他还没有蠢到去问男人是想要求财还是其他俗世物件的地步。

他只是固执地抓住对方的手指，见对方并没有抽离，更是得寸进尺地附上他的整个手背。

“借.尸还魂，本就违背天命，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他循循善诱，妄图改变男人的想法。

男人沉默良久，没有回话。

“难道你不想看看，一个逆天而为的凡人会有怎样的造化吗？”

“油嘴滑舌。”

平淡的语气中染上一层浅淡的愠怒，不想再听谢云烛的废话，又不忍看他苦苦哀求，男人沉思片刻，最终做了决定。

“如果在这里死去，你的灵魂同样不会湮灭。”

他自以为替谢云烛做出了最适合他的决定，殊不知谢云烛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金丝袍子剥落在地，干涸带着余温的嘴唇覆上男人冰冷是唇瓣，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清浅的血.腥气，谢云烛睁大眼，直到望进一双古井无波的暗金色双瞳。

吻住对方并非是他的本意，他也没有龙阳之好，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方只是稍稍偏过头，就被谢云烛钻了空子。

身下是男人精壮的胸膛，被压到了伤口，谢云烛疼得呲牙咧嘴，冰冷有力的手臂顺势揽住他的腰，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谢云烛呼吸一窒，眼下的情景显然已经失控，他“吚吚呜呜”乱动个不停。唇瓣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浑身僵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该不会？这是位断.袖的神明？

来不及深想，刺目的金光从眼前席卷而来，眼球仿佛被烈焰燃烧，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双手用力，猛然朝男人身侧滚去。

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谢云烛才终于有了活过来的实感，他擦了擦唇上湿漉漉的水痕，恶狠狠啐了口唾沫。

“你……”

“你什么你，不就是亲了吗，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呗。”

谢云烛的心情差的要命，顾不得自己该讨好眼前这位并不好相与的“神明”，他愤恨地咬着下唇，狼狈地遮掩耳后一闪而过的红痕。

“反正我也不算亏……”

他小声地嘀嘀咕咕，完全每天注意到男人金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修长的手指抚上唇瓣，男人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茫然。

手腕内侧隐隐发烫，暗金色的晦涩字符若隐若现，很快就隐匿在血脉的最深处。字符消失的太快，以至于谢云烛还没看清，他茫然地抬起手腕，好奇地打量了半天。

他泄气地蹲在地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值了。”

“你倒是大胆。”

男人嘴角轻勾，手指抚上谢云烛的眉心。

“睡吧。”

失去意识之前，这是谢云烛最后听到的字眼。

烛火摇晃，烛芯在焰火的灼烧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谢云烛肚子饿得咕噜叫，他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废弃的破庙内。

春寒料峭，破破烂烂的木板门并不能阻隔寒风的涌入，谢云烛恍惚了一瞬，火急火燎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一点也不疼。

他仍旧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宝蓝色袍子，被利器所伤的伤口却不再疼痛，谢云烛沉默良久，默默解开了衣襟。

狰狞的伤疤犹在，只是已经不再流血，至少谢云烛不用担心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像是一场幽远又荒诞的梦境，深山老林，荒庙村落，口吐人言的牲畜，以及那个遥不可及，拥有一双暗金色眼眸的男人。

想起自己冲动的行径，谢云烛难堪地捂住脸。

他把一切都归咎于这具身体的本尊。

不用担心自己岌岌可危的性命，谢云烛终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开始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

撑着缺了一角的供桌，他摇摇晃晃站起身，顺着他的动作，厚重的衣料簌簌落地，激起一地尘埃。

他低下头，金丝线绘制的上等袍子尚有余温，此时沾染了地上常年无人打扫的灰尘，说不出的可怜兮兮。

谢云烛把衣服拎在手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丢掉还是穿上之间，谢云烛选择了后者。

实在是自己现在的模样太过不雅，这样走出去，估计会被当做是哪个街角旮旯里跑出来的小叫花子。

谢云烛心安理得地披上男人的衣服，于他而言，黑色的长袍过于宽大，谢云烛必须挽上好几道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衣服绊倒。

直到现在，谢云烛才有机会消化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

他靠在供桌旁边，顺手摸了个水灵灵的大桃子。甜津津的口感让人口齿生津，谢云烛又啃了好几口，勉强压下了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供台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用来烧香祭拜的香炉里同样只剩下三四根东倒西歪，已经烧到底部的线香，看得出这处破庙已经被世人遗忘，坐镇在这的神明也长久未曾得到过信众的供奉。

荒山野岭，长久无人踏足的破庙，忽然出现一盘水灵灵的大桃子和一碟香气扑鼻的糕点，谢云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我的天，他可真粗鲁！”

“人类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忘了？想死直说，别带上我。”

“嘁，我才不怕……”

叽叽喳喳的声音，和谢云烛昏迷前听到的如出一辙。咀嚼的动作放慢，谢云烛一面消化自己从追杀者那里得到的消息，一边偷听这两个家伙说话。

“你说，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再怎么落魄，曾经也是神明座下的爱宠，如今却沦落到跟着一个毫无神力的凡人。”

“大人的命令你我遵守便是，哪来这么多问题。”

话虽如此，可重明打心眼里认同扶衣的话，人类冒冒失失闯进大人的领地已是大不敬，可大人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把自己的袍子给了他。

不仅如此，它们这些常年伴在大人身侧的灵宠，也被派出来护送这个人类离开。

说不好奇是假的。

重明和扶衣并不知道结界里发生的事，自然也不知道自家“冰清玉洁”的大人已经被这个所谓的凡人“染指”了。

“你们说够了吗？饿不饿？”

谢云烛扬了扬手里还没吃的糕点：“算了，我听得累。”

“要是你们能消停会就好了。”

“我呸，人类真讨厌！”

比起已经跟了大人许久的重明，扶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情绪更加外露，他不满地蹲在房梁上，冲着谢云烛做鬼脸。

“反正凡人也看不到我们在哪，看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不等重明制止，扶衣双手合十，轻易地掐诀施法。

奇怪的是，谢云烛像是没受到半分影响，仍然淡定自若地坐在石砖上吃桃。

扶衣不满地跺了跺脚，他飞到谢云烛身边，想要看看自己的法决为什么会失效，不料被谢云烛一把捉住手腕。

“逮住你了。”

谢云烛微微勾起唇角，脸上带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虽然一直能看到你们，不过因为你蹲在房梁上不好抓，现在可算让我找到机会了。”

“你你你，你能看到我们？”

“当然。”谢云烛挑眉，事实上，他也对这件事感到惊讶，毕竟之前他只能听到声音，无法看到这群小家伙的实体。直到从破庙中醒来，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除此之外，他眨巴着眼睛，终于看到了这两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家伙。

像是家家户户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扶衣生得玉雪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震惊睁得更大，至于重明……

早在扶衣被谢云烛捉住的那一刻，重明就扑腾着翅膀火急火燎地飞过来，成功被捏住翅膀。

一左一右，同样震惊的眼神，谢云烛难得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现在可以好好跟我说话了吗？”

“你先放开我们！”

扶衣扑腾着莲藕般的小短腿，气的小脸通红：“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可是你们在背后说我坏话欸。”谢云烛叹了口气，笑眯眯地举起拎着重明的那只手：“不说实话就把这只小鸟烤了吃。”

“你敢！”

扶衣从没遇到过谢云烛这样的无赖，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大半。

“啧”。

他谢三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倒也不至于干出欺男霸.女，逼.迫孩子的混账事，哪怕理智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年纪估计能当他祖宗了。

谢云烛撇了撇嘴，松开了钳制住两个精怪的手。

扶衣把重明抱在怀里，奶凶奶凶地瞪了谢云烛一眼，谢云烛用手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天。

“你们家的主人是？”

“我们大人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凡人……唔，重明你捂我的嘴干嘛？”

“抱歉谢公子，扶衣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您。”

重明黑漆漆的豆豆眼滴溜溜地转，早在扶衣法术失效，自己被抓的那一刻，他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凡人身上，有属于大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