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桔蹲在它面前,婶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绳子,系在了它的脖子上面。
此刻身下垫着一件不要的旧衣裳,一头狼无精打采地,也就还眨眨眼睛。燕桔一手捏着狼嘴,一手摸摸它的头,说:“你要是早跟我回来,再养几天便活蹦乱跳的了。”
大抵还是害怕,倏而便缩回了手,到外面洗了洗,上完茅厕就回来。
小白狼微微长着嘴,低低呜咽几声,叫住了燕桔。
那声音有些凄惨,她一怔,放不下心过来看一看,火盆边上还有余热,它如今这般想必是饿了渴了。于是她便放轻了脚步去灶房的橱柜里倒点水,倒点剩菜剩饭过来。
夜里黑漆漆的,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勉强能看到些许的轮廓,狼却不同。但他幽幽的绿瞳半睁着,可见确实是无力了。
那一番搏斗九死一生,若非燕桔把它背回来,晚间就要冻死。
视野里她冷的在抖,披着长发,莹白的指尖离了碗,身上有股馥郁的香气,格外安神。而小白狼如今不得不低着头,喝点水,饭了拌了猪油,吃的也很是艰难。
燕桔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格外关怀,只可惜这小东西想咬她,她瞧了会净手也去睡觉了。
望着她的背影,小白狼舔了舔嘴,到底是闭上眼睛,暂时性忽略了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他自幼因体质不好被狼王赶出了狼群,从一个山头翻到了另外的山头,活的勉勉强强,山头上灰狼多,除却冬日,这一身白色皮毛不易遮掩,初时捕猎十有九空。
饿肚子是常有的,不过伤的这么重,也是头一回。
在人居住的环境里这样被拴着,其实十分耻辱,他恹恹睡去,梦中痛苦不堪,似回到被赶出来的那第一个冬天。
后面一连过去好几日,婶婶跟燕桔回来了就帮小狼换个药,晚上喂他吃点汤水,撑过五天后小白狼才稍稍好转。
燕桔跟婶婶要给他取个名儿,想了半天,还是燕桔想出来的。她摸着狼尾巴,恨恨道:“这头狼毕竟是凶,不如给它取个名儿叫善善罢。”
婶婶自是没意见,不过地上那只狼不大满意,龇着牙,觉得又受到了屈辱。燕桔拍了拍他的嘴,得意:“你有本事就来咬我,一头病狼有什么可神气的,还敢在我面前龇牙!”
小白狼善善:“!!”
岂有此理,区区一个人类,竟敢如此羞辱他,他发誓,等他伤好了,再来算账。
那一双眼眸里闪过凶光,燕桔没有放过,一时间心头一跳,慢慢收回手。她对着婶婶干巴巴道:“这头狼真能看家护院吗?”
“怎么不可以,一头小狼而已,拴着也不会乱咬人。”婶婶却还以为跟狗无二,殊不知,这狼和狗其实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
院里那只四眼小黑狗就不敌它这般傲气,尾巴从来摇的欢快。
燕桔摸着头,心下也不忍,那时候她还没听说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只轻轻一叹,把晚饭端上桌,明天就要去婶婶她娘家了。
因着去吃喜酒,婶婶把她新衣裳翻出来,一身枣红布做的布裙子,上头的小袄乃是藏蓝色,皂白衣缘。穿在身上看不出腰来,不过是衬的肤色雪白,将头发散了重梳,插了一只细木的簪子。婶婶把她袖上的褶皱抚平,可惜道:“你整日不出去,衣裳新的也要搁旧。”
燕桔摸着脑后的发髻,忽然涨红了脸:“出去太冷了。”
“那你还天天去沧澜山,家里的柴火都够了,明天穿那双桃红面的高底鞋,咱们坐村头刘家的驴车过去。”婶婶笑道,“你明儿别乱跑。”
燕桔点点头,晚上一夜无梦。
第二日好在不下雪,一大早婶婶便把她捯饬好了带出去,这天有的地方还结冰,燕桔想了想还是穿上旧的千层底布鞋,总归有裙子遮着,等上了驴车才叫她婶婶看见,一时遗憾了会儿。
“你穿那鞋好看,这样子倒显的有些矮了,姑娘家要纤细高挑。”把她额前的碎发拨了拨,婶婶失望道。
她打心底还是希望有人能对燕桔好,下半辈子有个依靠,想她这样谁也不爱的,等自个儿一死,岂不是要孤独终老?等后面清明了都无人上坟。
燕桔:“这天寒地冻,穿那鞋要是滑了还不跟家里的善善一样躺着不能动,到时候麻烦死你,何况吃个喜酒,指不定人手不够了还要咱们去端盘子送菜。”
婶婶:“……”
也似有几分道理。
话说行了有半个时辰,也就到了那个村。今日村里有喜事,村口的大槐树上都绑了红布。因着新娘子还没到,未到午时,院里人也不多。除了厨子就是自家请来帮忙的。
燕桔看到婶婶的眼色自是明白的,自去屋里先吃喝填肚子,正屋里云哥儿低头记账,听到脚步声是面无表情,入目的却是燕桔。
微诧之后简单问了句:“跟小姨来了?”
燕桔点点头,自把手笼在袖子里,跺了跺脚:“外面可真冷。”
望着她冻红了的鼻尖,少年指了指后面的茶壶,说:“早上才烧的热水,你喝一点罢,耳房里有昨儿蒸的馒头,你自去捡两个填填肚子。”
修长的手握不住笔,见她去了柯云自己先从底下的火盆上收回脚,寻了盖腿的搭在一边。他今儿被逼着穿了一双红布面儿的软底鞋,身上棉布做的衣裳里还穿了不少,身影略显得臃肿。燕桔转到堂厅后见他已不在那桌儿上,探头就望着旁边那间。
“你干什么呢?”她问,见他手还搭在腰带上不解,“你不会要脱衣裳?”
“怪哉,你刚刚还缩了起来,这会子可别着凉了。”喝了口水,她嘲笑云哥儿,“原来你腰是那般的粗。”
柯云:“我脱衣你瞧什么?”
背也不转,低着头,若是能看到他正面,可见神情有些许僵硬,他说:“叫你去吃馒头,你端着茶杯到处闲逛,今儿来的人多,这西边村儿一大半都来了,你还不坐个位,省的待会儿到处找,像个没头的蚂蚁。”
燕桔说是,倒是没在看他,自己做到了火盆边上。
两个人一个吃一个写字,慢慢的太阳上来,院里开始摆桌,后头人手不够,柯云便被招过去背桌子。
她趁他走了余光瞥了眼纸上写的东西,新做的帐,字迹娟秀,比起燕桔来却少了几分力道,若是她坐在桌前,旁人定要以为那是她一个姑娘写的。
忙完了他人一来燕桔便也给他挪了个位儿。
“新娘子中午就到了,后面已经开始切果子,你去吃几块,这儿挡着我光了。”
日光通透,照的她肤色愈发雪白,也不知是多久不出门藏出来的,旁人眼里唇红齿白,像画儿上的。发丝镀了层浅金色,喝着茶,微微可见贝齿。
堂里坐着,外头人便朝里看,并非是挡着了光,反倒是她在那儿旁人就往这儿瞟,如他这样的少年已是承受不住了,燕桔却熟若无睹。
她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端着茶杯,把眼睛闭上了。
手一伸,茶杯便重重搁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挪儿个位儿罢,这暖和。”
云哥儿便不说话,奈何眼里的东西半点也入不得脑子,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燕桔讥笑他的样子。
似有些好看,又添了似撩人的神色。
果真又长了,乱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