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天寒地冻,那山头上群鸦盘旋,放眼望去,无比之诡异。
而燕桔正背着一筐干柴从山上下来,穿着一身灰布短袄,两眼微微明。拾了一天柴火,雪白的面上出了薄薄的汗,远看就是唇红齿白的一个小郎君,得近了望见前面鼓囊囊的胸口,这才知晓原来是个姑娘家,不过做男儿状的打扮。
家里头的婶婶如今站在树底下跟人闲聊扯淡,红布巾裹头,用今年卖谷子得来一点银钱扯了三尺布,重新做了身新衣裳。人围着她,像是圈里围着大孔雀,而那孔雀正开着斑斓的屏。
燕桔从田埂上走,田里结了厚厚的冰,阳光折射下晶莹剔透,她抿着嘴原是想要绕过这一群长舌妇的,谁知道那缺心眼的婶婶竟要朝她招手,千呼万唤似的盼着她飞过去。
“阿桔!快过来!”三十多的婶婶是个寡妇,声音婉转动听,喊她名字时像唱戏的似的,抽旱烟的男人忍不住盯着她笑。可目光落在燕桔身上,她忍不住冷了眼,狠狠瞪了过去。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跟婶婶住在一块儿,家里也没个男人,故背后就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搔首弄姿,打扮成骚样儿不曾安好心,私下必然早没了清白。
婶婶没心没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而她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却只是想让自己开心。夜里关起门,她自己倒是看得开,可惜燕桔受不了。
她清清白白,一身正气,怎能被人平白污蔑成小狐狸精?!
“怎么了?”站在人前燕桔表情有些许僵硬,外人眼里就是一副冷淡样子,如同冬日里的冰,却是晶莹剔透,那一双眼眸里波光流转,极为有神。
“阿桔今年少说有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今儿太阳底下看,就是穿着旧衣也好看的不得了,大家说是不是?”隔壁的张娘子一脸刻薄相,说起话总要掩嘴笑,声音尖细,她又道,“我婆家一个婆母的儿子如今也十六七八了,上回说起你来,你记不记得了?
他惯常穿着青衫,就住在县城里头,去岁夏日来咱们乡下小住,可是跟你钓了好几回鱼呢。今年也该议亲来,谁知道他那一颗心巴巴拴在了咱们阿桔身上。今儿呀原是要跟你婶婶说的。”
“你婶婶把你带大,这婚姻一事本该她做主就是了,可咱们燕娘子顾及你的心思,正要寻求你的意见。要是愿意了便见一面。”对门的许娘子接着道。
燕桔脑袋听着都疼,亲事、成亲,她自己不急这村里的人竟急了起来。说起张娘子的那个亲戚,她稍有印象。不过一个半大少年而已,穿着青衫像棵瘦巴巴的白菜,腼腆的没话说。
她正待回绝,余光却瞥见了婶婶的眼神,于是话头一转,勉强回道:“记得。”
张娘子一拍手,抬着下巴羡慕道:“我们熏哥儿还是童生呢,家里殷实,他爹妈又是忠厚和善的,想嫁他的人可多了。但他都不要,就看上了咱们村的阿桔。”
婶婶看着燕桔,她没什么反应,只拉着婶婶的手谢了谢张娘子的好意,敷衍一番。人群里有人开始阴阳怪气。
字里行间就跟淬了毒似的,字字诛心。
赶着今儿来她家门口都是来看好戏的。不但想看她应下来,还想瞧瞧她怎么跟人处在一块儿,到时候去看笑话。
于是燕桔冷笑,长眉一扬,朝着后头怪气说话的人问:“赶着你家姑娘不要议亲?成日里去看我笑话,有这个本事你不如看看你家姐儿进来忙活什么呢。”
方才口吐恶言的王老婆子是个老蚌生珠,家里头也有个十五岁的姑娘,跟燕桔最是不好处,遇见了那就是冤家路窄。
她原本是骂燕桔像个狐狸精,用美色勾的人正经读书人巴巴望着她,放下身段求她成亲。若不然她一个父母早亡的姑娘家怎么有那么大能耐。
此话一出,顿时就像是桶里扔了火.药,仅维持的一点儿理智给炸了个稀巴烂。王婆子叉腰,叫人都滚开,今儿要撕烂燕桔的嘴。
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变脸,旁的人也不是傻子,该拉该和稀泥的赶紧上去劝住。
“你家芳姐儿今年大病一场后如今身子虚,一个人在家怎么好?你快回去照顾她罢。人家阿桔这才多大,脸皮子薄,你又是长辈,说话都各退一步。阿桔急性子你也不知不知道。”
先头说话的许娘子说 ,她跟燕桔也是邻居,说起性子好多了,说话也是轻言细语。
“放开她,话要说明白。我好好一个人活得清清白白,走的堂堂正正,我何时勾引人了?你可别瞎了眼污蔑我。我这清誉名声没了搞不好没了这好脾气,哪一日在路上瞧着你挡我路了,一个不妨就提着柴火棍打过去。”燕桔把她婶婶拉着,抬起眼说话之声极慢,吐字清晰,格外冷静。
澄澈的双眸里印着王婆子那张脸,背上的筐也卸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面容,冷淡之余仍觉得清冷动人,换句话说,那便是案几上的花瓶。
王婆子挥退了这群人,嘴角已是唾沫横飞,撸起袖子似天不怕地不怕一般,站上前几步昂首挺胸,说话还中气十足,不屑道:“你来呀。老娘怕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自己生的这狐媚样儿,你还说你没有?你站那儿就是!哪有姑娘像你这样十五六的屁.股,奶儿就这么大的?必定生来好淫,自己揉的。”
燕桔这还没动手,站在她后面的婶婶竟就扑了上去。
两个人撕打在一块儿,婶婶是气红了眼睛。虽平日里风言风语听多了,可她不怕,如今当众说燕桔,这可不就是存心要羞辱她吗?
一面大一面骂:“合着我当你心不坏,没想到你这老虔婆嘴里不留德,阿桔还是个黄花大姑娘,你好不要脸。有这样的娘,难怪有芳姐那样的女儿。生的丑招人厌!”
婶婶也是跟人打架多了,骑在王婆子上面抓她头发,呸了一口:“你还撕她的嘴儿,我今儿先撕了你的再说!”
王婆子诶呦几声:“没天理了,话还不要人说,你们两个人仗着人多欺负我这样的老婆子,没有良心!”
叫苦叫着,对着婶婶的脸扇了一巴掌,都留了红痕。
“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活该死得早,留下两个狐狸精来祸害咱们,你们该骂!”
张娘子跟许娘子并其他几个村里的妇人把两个抱开,气喘吁吁擦汗,一个见了血,一个脸颊都肿了。
“大家歇歇手,都是乡里乡亲,打什么骂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婆子你今儿不对,大家都是为阿桔高兴,偏你一个要怪声笑她。她一个小姑娘心气高的,怎能受你这样的话?阿桔虽然说要打你,可你家芳姐儿上回掉村里那个水塘里了还不是人家拼命救得。这救女之恩该记着才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教训王婆子。
平日里就她嘴碎嘴不干净,今儿也是活该。
对着燕桔,也是一番训斥,不过她都是那副表情,也不知听进没听进,最后不欢而散,一路上王婆子骂骂咧咧。
人走的差不多了,许娘子从家里找来药酒,遇上那张娘子,怪她:“今儿要是不在门口说,哪来这么多人?何况姑娘家说亲,也该把门关上,瞧瞧王婆子那嘴,我都害怕。”
张娘子一摊手,冷哼:“谁知道?这丫头这样爆脾气,能嫁过去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以后都是秀才娘子。咱们家那边的熏哥儿读书努力,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官夫人呢。只是这样实在上不得台面。”
吊梢眉往上一挑,她倒是嫉妒了:“也不知道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值得熏哥儿看得上的。”
许娘子叹了几口气。
……
屋里面燕桔给婶婶涂药酒,两个人心里都冒火,互看了眼却又笑了。
燕桔说:“婶婶你打的不够狠。”
婶婶反倒说她骂的不够狠。
“这人呀就是欺软怕硬,你看这个王婆子,以后见到咱们大概都要绕路走。你那些坏话十有**都是她传的。”
燕桔 不在乎,涂到她的伤口时婶婶嘶了一声,脸上的的几道红痕是被她用指甲划的。如今一张脸像是破了相。
照镜子的时候婶婶开始心疼。
“还好我是个寡妇,你现在小,还没有嫁人,千万要护着脸。”
燕桔笑了笑:“我又没打算嫁人,瞧你这急的。张娘子家的那个亲戚我不记得了,等咱们攒够了钱,咱们去县城里住,租个小店,专门去卖胭脂水粉。”
婶婶平日里就是做这些的,挑着担子沿村叫卖,利润不多,堪堪过日子。
今日一打,后面燕桔好几日都没听张娘子过来说她家那个亲戚的事情,想必是糊了。这一日院里面晒腊肉,院里的狗忽然爬了起来朝门大叫。
隔着那个院墙,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燕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