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在更有效率的互相伤害上……”
“格外执着。”
杨黎站在血泊里。
他的鞋印完整地印在地上,杀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举起了枪。
“……啊。”
杨黎停下了脚步。
他的脚尖正对着某具头上顶着枪眼的尸体。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他既无恐惧,也不会怀疑,生来如此。
只是站定,微微歪头,笑了一下。
那把枪安静地指着杨黎,时间久到好像还有什么第二种选择一样。
最终,那个杀手开了枪。
#
“唔……那个是什么来着?黎明?十七?……啊,我完全忘记了。”
幽灵飘在半空。
他的死神——全身罩在黑色的斗笠里,扛着超大的镰刀——安静地立在一旁。
地上那具东西可不怎么好看。
杀手只是放下了举着枪的手,安静的站了一会。
杨黎仍在笑。
杀手似乎看不见幽灵——那具尸体也不会再窜起来,说“你该庆幸我已经死过了”之类的傻话。
毕竟枪就是枪嘛,开枪时轰鸣的声音可以被消音器掩盖,血却是没有办法遮掩的,没有办法像是之前一样完整地站起来了。
“你说,他在看什么呢?”
杨黎问,他的死神却不会回答。
“……”
带着面具的杀手看不清表情,杨黎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可怜兮兮的感觉。
有点可爱。
“我不能再吓唬他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的恶作剧。”
杨黎喃喃,看向他的死神,“复活我。”
遥遥地,远方某个存在向此处投来一督。
他再次踩在了血泊里。
但是这次杀手没有举枪。
甚至没有看向他。
只是安静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摊东西。
“好了,不要看了。”
温热的手遮住了杀手的眼睛。
“跟我走吧。”
杨黎握住了男人的手——没拿枪,血肉的那只,慢慢地剥开战术手套,想要牵起它,用体温告诉这个发呆的男人,他还活着。
“……”
出乎他意料的,男人的右手和左手一样冰冷。
杨黎放下了遮住冬兵眼睛的手,取下冬兵的面具。
那双茫然的,仿佛有点可怜兮兮的眼睛之下——他的表情……
一片空白。
#
杨黎的催眠失败了。
冬兵完全不和他交流,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他的手仍然握着枪,像是时刻准备着——
像是兵器。
“我有点拿他没辙。”
杨黎在他旁边绕圈。
冬兵的脑子里不断地循环着洗脑词——是的,不合格的心理医生还是用了摄魂取念——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他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啊……”
杨黎有些心疼地亲吻了一下冬兵的额头——
他发现那些洗脑词断了一瞬。
什么深渊般泥泞黑暗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溢出来了一些。
杨黎感觉不到——如果他能体会得到的话,那是恐惧。
极度地,像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恐惧。
желание(渴望)
幽灵的笑容。
ржавчина(生锈)
血与肉,碎裂的地板,枪,那个人仍然带着笑容。
семнадцать(十七)
嘘。
рассвет(黎明)
你逃不掉。
печь(火炉)
一切你所爱的注定消失在你的手心——
……девять(九),доброта(善良),домой(回家)грузовик(货车),один(一)。
——желание(渴望)……
“你在害怕我吗?”
杨黎背着手,在冬兵面前走了两步。
“……你在害怕……我直到最后仍然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开枪?”
杨黎不会怀疑。
也不会痛苦,同样不懂得恐惧。
他也不懂冬兵为什么会拒绝被他催眠,拒绝恢复记忆。
他牵起男人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双手是冰冷的,但杨黎,与幽灵时期不同,他的脖颈是温热的,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脉搏。
“为什么要害怕那个?”
杨黎问。
“我知道你会那样做的。”
他勾起笑容。
冬兵的那双眼睛——可怜兮兮,毫无生机,冰冷,死寂,甚至绝望。
但那双手仍在收紧。
这也许是某种肌肉记忆。
也许我那时不该笑的。
杨黎想。
我完全没有安慰到他啊……
呼吸逐渐困难。
那种微妙的,仿佛很自信的……温柔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一,二,三。
你的噩梦正在追逐你。
四,五,六。
别怕,别怕,是我在你的掌心。
七,八,九。
控制住你自己,你才是你的主人,我毫无怀疑。
十。
醒来吧,从这个虚无的梦里。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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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其实是杨黎认输的结果。
他似乎真的不怎么适合当心理医生,最后只能让查尔斯帮忙,还要把冬兵放回街上,假装在那一瞬间才看到他——
杨黎看着詹姆斯紧缩的眉头——伸手一推。
这活像是猫咪故意把东西推下去,然后让主人生气……
警觉的士兵一瞬间醒了过来。
“……?!”
“你是怎么做到睡到地上去的?”
……再满脸无辜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詹姆斯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我好像——”
“做了个噩梦?”
“……”
那种温热的手感实在太真实了。
他仿佛还模模糊糊地记得尸体在他的怀里变冷的感觉。
“……噩梦。”
但是看看床上满面笑容的小混蛋吧,仿佛看他出丑还蛮开心一样。
“你梦见什么了?”
“我把你杀了,两次,第一次用枪,第二次用手。”
“呜哇,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可以去出本书了,叫《杀死我最爱的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想法……”
“……杨黎,这不好笑。”
“抱歉抱歉。”
杨黎收敛了笑容。
他伸手,摸了摸床下的詹姆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姿势熟悉,顺手揉了揉詹姆斯的头发,“我在这呢。”
那双温热的手抓住了詹姆斯冰冷的手指,慢慢接近——
#
詹姆斯一瞬间收回了手。
某种恐惧让他冒出了一点冷汗。
“我——今天有点事先走了——”
“……”
门被重重关上了。
“这可真难得。”
死亡女神坐在床边,“有人会对着你摔门——我猜某人的小魔法不管用了?”
“这可真奇怪,我应该已经杀死那些记忆细胞了才对啊。”
“亲爱的,遇见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就把它斩断——这可不是一个学着该有的样子。”
“我不懂人心。”杨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可能永远都不懂他为什么宁愿被洗脑也不想回忆起来他杀过我这种小事,你看,我可以复活,而他被控制住了……”
“哦。”死亡女神怜悯地叹息,“再强悍的人也会受伤,精神的自我防御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应该比我还懂才对。”
“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啊?”
“你的精神已经死了。”死亡女神伸出手指,隔空描绘着某个千疮百孔的灵魂,“而他的还活着,拼命地活下去——”
亲手杀死你这件事情,会让他活不下去。
杨黎露出笑容。
“啊。”
他闭上眼。
“复活我吧,再一次,恳求您。”
“……”
她还能怎么回答呢?
那个小混蛋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被窝里,用魔法掩盖脖子上的淤青,仿佛无所不能的样子——
“我可以让他忘记这件事,再也想不起来;你要帮帮我,让一切都从未发生。”
他半睁着眼睛。
“……我想让他继续活下去。”
“……我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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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那双手不会再收紧。
杨黎仍会做这种尝试——他修改了詹姆斯的记忆,一次,又一次——他的做法不是那么标准,但是某种心理学认为,只有真正越过某种恐惧一次,才能停止这种毫无道理的恐惧。
他仍然在等待那一天。
他输掉了某次心理战役,但不妨碍他挑战下一次,直到治愈。
他毫不怀疑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说,你不懂人心。”死亡女神叹息,“……如果他知道你被他杀死了多少次。”
“不会有那么一天。”
杨黎抻了个懒腰。
“我会拖着他活下去,无论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