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一颔首,屋门霍地被从外面推开。
郑敏月的声音闯进来:“薛行简,我倒要——”
喉咙一窒,郑敏月的眼睛猛地瞪大,整张脸的五官都挤到一起。明玉的视线却越过她,直接落向她身后看似“不紧不慢”赶来的薛老夫人。
她心里很清楚,真正将薛行简逼到崩溃边缘的,不是郑敏月这个“始作俑者”,而是作为帮凶的至亲——是他的祖母。
明玉微微颔首:“老太君。”
老人明显一愣,但惊讶与错愕只是一瞬,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随即而来的还有轻微的不满。
一手撑在龙头拐杖上,唇线微抿,打量的目光落在明玉身上,衣饰虽不显华丽,却也看得出几分贵重,想来也是有教养的人家——但她心里随即又冷笑,一个只能被他孙儿养在外面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能有多少教养?
她身上的这些,不过也是她孙儿供养的,何况四年了,竟然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再一想到薛行简之前在她面前一口咬定自己残废的事情,她心底对眼前女子在第一眼时本能而生的敬畏也终于散去,不能下蛋的母鸡,也不过是纸糊的老虎,有何可畏?
明玉微笑着看着她的面色变化,不过须臾,便已将她的心理猜了七七八八。
她也并不急着开口,视线流转,那边郑敏月已经冲上前。
身后的人下意识便要挡在她面前,明玉猛地拽住他的手,而郑敏月也猝然被拦在她三步远的地方。
这下连老太太也是一愕,先前她没有直接跪到她面前行大礼也就算了,她念在孙子的面上姑且不计较,现在竟然还敢公然动手,是真当她是死的吗?
郑敏月更是气急败坏:“小贱人,用我的钱养下人,还敢欺到我头上来,真当这府里是由着你撒野的吗,你——”
而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男生却突然从她身后传来,赫然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明玉眯起眼睛。
周易低着头站在郑敏月身后,行礼的动作却认真得一丝不苟,“微臣叩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寒碧立刻带着屋内的众人齐齐跪倒,“殿下千岁千千岁。”
而在这叩拜声中,明玉霍然回首。
周易是他的朋友,他心里未尝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而行简对她微微一笑,眼底的温柔在黯然之上筑巢。
他抬起手,将落在她鬓边的碎发替她重新顺到耳后,声音低哑而温柔:“殿下垂怜,臣体弱,这次便不跪了。”
周易:“……”原来他们私下是这种调调?
明玉笑着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瞬间抵达心脏,她明白,他在告诉她,若他站在她身前,便是她最锋利的剑,若是身后,便是她最坚实的盾……
她微微颔首,声音不辨喜怒:“平身吧。”
周易无言地起身,内心早已暴风零乱……他几乎是薛老太太后脚跟来的,小厮得了后者的命令直接便将他带到书房。
而远远地,他便瞧见了明玉的影子,心里陡然一惊,转身溜走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而他随即便意识到,长公主常年深居简出,老夫人与郑敏月根本不认得殿下……
事已至此,万般不由人,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时刻就这么到了……周易只能硬着头皮踏进了屋内,用响亮到吓得他身边小厮都是一震的嗓音,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只有在祭天大朝时才会行的大礼。
他也从未想过杀伐果决,以铁血手腕闻名整个朝野的长公主……竟然也会有这么体贴柔软的一面……而他一向清冷的和寒冬腊月的霜雪一般的挚友,竟然还会有这般小意温柔的时候……
而被此震惊到的也远远不止他一个人,站在他身前的郑敏月更如同瞬间被人刺中了逆鳞,四年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个人露出过此刻一般的温柔!
“殿下?长公主殿下?!”她嚷道,一丝冷笑爬上嘴边,“身为公主便可以无视礼法了吗?是真的欺我郑家是任人搓圆揉扁的软耗子吗?!”
“是啊。”
明玉侧头看她,就仿佛在看一个阶下囚。
郑敏月一愣,似瞬间被她话里的理所当然击中。明玉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逼近她,“郑家?郑尚书污我里通外敌、出卖朝廷,论法?当诛。”
她在她面前站定,“原本,本宫仁慈,也念你外祖郭家的旧情,便赐你父亲白绫一条,留个全尸,也算全了名声,你几位兄长罢官,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便也罢了。”
她的声音始终温和,只语调里却飘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蔑,寥寥几语,更是如同锋利的匕首,暗芒一闪,轻易地便豁开血肉。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那样算计他,”她的声音陡然一利,“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情面好留的了,便发付大理寺,让他们好好的查一查吧。污蔑当朝公主,祸乱天家,勾结外寇,哪一条,都够诛你们家满门了。”
她向后一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仿佛在看蝼蚁最后的挣扎。
郑敏月惨白着脸嚷道:“你真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吗?陛下就要亲政了,你——”
明玉的目光却突然偏过她,声音里更带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周大人——”
周易猛地一愣,生理上本能地一哆嗦,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便被后面传来的低沉男声打断——
“殿下万安。”
众人纷纷回头,来人一身朱红官服,步履方正阔稳,遥遥从院中走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周亚臣。
周亚臣走近屋内,“殿下,”目光又落到她身后,微一拱手,“薛中书。”
薛行简回以一礼。
明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周大人是怎么进来的?”
周亚臣面不改色:“门开着,便进来了。”
“周尚书是来找薛中书?”
“不,臣是来找殿下的。”
明玉眼神一变,室内的空气也蓦地一静,而周亚臣依然似声色不动:“八百里加急密报,还等殿下裁夺。”
“你应该去找皇帝。”
“陛下让臣来找殿下。”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明玉挑眉,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折本,“你怎知我在此?”
“懵的。”
“……周老五。”明玉咬牙切齿。
这一次,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玉一眼,又转而对上站在她身侧的薛行简的眼睛,慢条斯理道:“陛下年少可欺,臣却是一把年纪了,老婆都娶了两个了,与殿下更是一起长大,算半个青梅竹马。臣见薛中书第一面,便知殿下必会动心。”
明玉手中的折本几乎要拿不稳,这人是来砸她场子的吧,她霍地将折本合上,“跑这儿来跟我倚老卖老了是吧,老五,不如我调你去前线,把俊臣换回来吧。”
说着,她将折本拍回他胸口,却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抽出袖中的半块令牌,“翠微。”
“殿下。”翠微立刻上前,双手接过令牌。
而明玉的吩咐异常简单:“你亲自去。”
翠微一怔,而只是瞬间,她便立刻道:“是。”
明玉回头,看向就站在她身边的薛行简,“你的人,我能调遣吗?”
他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怔忪,而随即他便有几分好笑的低下头,他的回答温柔而坚定:“当然。”
明玉唇边的弧度扩大,似被他的笑容所感,她再开口时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安定人心的轻快,少了些许咄咄逼人的锋芒,“赵四。”
“殿下。”
“将所有的门把好,从此刻起,府内上下,除中书与老太君之外,许进不许出。”
“是。”赵四立刻躬身应下。
明玉接着看向老夫人,笑容柔和:“这几日,便要辛苦老太君了。”
老夫人捏着龙头手杖的手不禁又更紧了几分,她看向她的目光格外复杂,到此时,也只得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没说出半个字。
明玉轻笑,却走近郑敏月身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心里曾那样轻贱他,今日又这般欺辱他——我要你记得,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她示意姓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安安静静地生下他,或许我可以考虑给你们家女眷一条生路。”
她在她蓦然瞪大的眼神中后退,微微一笑道:“休书,后面就送到你屋里。”
继而,她又转身,稳妥地将所有人都打发走,直到最后一个人掩上屋门,她才一脸严肃的转身,“周大人,你户部是怎么管的?”
而同一时刻的边塞,北风吹过函谷关,纪廷和立在寒城外的寒山上。
一旁的骏马正打着响鼻,远处苍茫的天际仿佛没有尽头的雾霭,纪廷和遥遥望了望,又转身望向南方。
纵然关山阻隔,路途险远,可再险远的路,也走了十四年了……
十四年了……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有打脸爽文感觉的一章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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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原来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