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已晴,积雪犹在。
承清宫内,安德站在大殿前,指挥着内监侍从将道路都清扫干净。
寒风料峭,直扑他脸上,安德抖了抖拂尘,又吸了吸鼻子,终于勉强忍住一个喷嚏。
这大冬天的,真不是人活的季节……
远远的,宫门开阖的动静遥遥传来,从那开阖的缝隙里钻出个小内监,一溜烟的跑到院内。
安德宛如泰山似的抬了下眼皮。
小内监急道:“殿下来了!”
安德老态龙钟似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内监不由怔怔地望着他。
而下一刻,安德蓦地瞪大眼,连拂尘都抖了抖,“你说——殿下,是殿下来了?!”
小内监傻傻点头。
安德立刻给他一脚,“那你不早来报!”
然而门外人声已近,安德已经听见轿輿落地的声音,他立刻把小内监从台阶下揪上来:“快去叫主子爷起床!”
言罢,他当即如风一般卷向门边。
两侧内监早已将宫门大开,身披绛红大氅的女子从轿撵上下来,安德立刻迎上前:“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进宫了?这怪冷的天儿,可没把殿下冻着吧?快进屋烤烤火——”
而对方毫不留情的戳破他:“启儿还没起吧。”
“……”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他:“难得休沐,今儿又没有讲学,冬日里赖床也实属正常。你让他快点洗漱,我在偏殿等他。”
“是。”安德低头应道。
也对,毕竟陛下大了……眼看就要成年了——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赖床,被突然进宫的长公主一把从床上薅起来……罚抄了十遍《礼记》……
从此陛下再也没有赖过床……
直到这几年,殿下少来承清宫了,什么事情也都在宣室商议,才造成他们今日的疏忽……千里之堤,一日而溃……
承清宫的偏殿,地龙正烧得火热,纵然室外风冷天寒,室内却恍如暖春。
萧启进来时,明玉正低头把玩一柄乌骨的绸扇。
“这不是今年西域的贡品吗,阿姐喜欢?”
她抬头看他,将折扇打开:“还不错。”
“嘿嘿,库房里还有三柄,”他搓着手挨着她坐下,“‘梅兰竹菊’四君子,安德,让人一并拿过来。”
“是。”
明玉似笑非笑:“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这么上赶的要巴结我?”
“嘿嘿,这不下个月就是阿姐生辰了吗?还难得是整寿,我想着到时候在宫里办宴,内外朝 臣命妇都邀来,一齐给阿姐贺寿,好好热闹热闹。”
“三十并非大寿,何必这么劳师动众?到时候自家人摆一席也就罢了。”她微笑道。
眼见他还要再辩,明玉忽然支颐一笑:“不过宫里确实是该热闹热闹了。”
萧启一愣,几乎是下意识蹙眉。
而明玉却端起茶盏,浮了浮茶碗,好整以暇的喝了口姜茶。
萧启逐渐心里发毛:“……姐?”我不就今天起晚了吗……
她心里好笑,看着他此时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心底竟升起几分莫名的快感。
“朝中也早就有折子,昨儿我去郑尚书家,他也又给我提起这一茬,”她侧头打量他,“说起来,你过了年就十七了——也确实该考虑一下皇后的人选了。”
萧启闻言一滞,一向自恃少年稳重的脸上不由浮现两团红晕。
明玉见状,不由好笑地拍拍他肩膀:“怎么,心里有人选了?”
“没!”少年“蹭”地坐直身体,又扭了扭脖子,字正腔圆道:“真的没有。”
她被他逗笑,先前因为先帝而起的那些怨怼突然被冲淡,眼前的人,是她亲手养大的弟弟,她怎么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怨恨他……
她垂下眼,咳了一声,“既然你也有意,就让礼部开始着手准备吧。照规矩,你这儿也该指个懂事儿的宫娥来教导你了。”
萧启:“教导什么?”
她奇怪的看向他:“不然,你是觉得自己能无师自通吗?”
他白皙的面庞再次涨红,“不、不不是……啊,那个,”他突然面色一正,“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她并不看他,只兀自将折扇打开又合上。
“只是旧例,具体怎么做都随你。”
她语气轻松,捏着扇柄将扇子搭在肩头,“毕竟有人天生如鱼得水,而有人始终难如上青天。”她莞尔一笑,站起来用扇子敲敲他肩膀,“你自己掂量吧,我要回去了。”
萧启被她敲得一愣,“……送阿姐。”
她笑笑,好心情的离去。
寒风已止,萧启站在檐下,望着宫门口的轿撵再次被人抬起。
他扯了扯一旁安德的拂尘:“阿姐是怎么了?”
后者心疼地看向自己刚换的新拂尘:“殿下不是挺好的……”
“刚进来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来找我算账的……连腹稿我都打好了……但后面她突然又心情好起来了……”
“可能……是殿下年纪到了……”
他蹙眉:“什么年纪?”
安德小心翼翼的想抽出自己的拂尘:“奴才听宫里的老人讲,这女人啊,到了一定年纪,就是那么喜怒不定的……”
他一把薅得更紧:“真的?”
安德简直要哭了:“哎呦,小祖宗,奴才骗谁也不敢骗您啊……”
“那倒是。”萧启点头,然而,他转念又道:“这么说,朕是不是该替阿姐寻个驸马了?”
安德迟疑:“可殿下……”
“就这么定了!”
“……”
寒冬的夜晚,月色清婉。
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门闭户,或早早安歇,或围炉夜话。
城南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一户不起眼的人家,烛火微明,人影晃动。
厨房灶台边的矮凳上,明玉一手支颌,一手甩着前不久从萧启那儿顺来的扇子,“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好像永远都是例外。”
薛行简失笑,他站在灶边,袖子挽到上面,单手翻炒锅里的芝麻,笑睨了她一眼:“你信那个?”
她摇摇头:“但你这样站在这里,还颇有番指点江山的气概。”
他失笑,将芝麻盛出来。
浓烈的香气瞬间扑到鼻尖,他矮身在他面前将芝麻倒进舀子里,再用石杵一点一点碾碎,
她不由凑上前:“我帮你一起吧。”
他抬头看她,她对他弯唇一笑,眼中闪着认真的光芒。
他一笑,手一推,将舀子推到她面前:“不要太用力,像这样一点一点地碾——”
她笑他:“我虽然是公主,可绝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
他笑着用手指蹭蹭她的脸:“哦?”
她接过他的石杵,勉强算是熟练地将芝麻一点一点碾碎,“我小时候贪玩嘛,经常大半夜地饿醒。那时候母后不许我在晚膳后再进食,我就偷偷跑去御膳房磨值班的御厨,央他给我做点吃食……”
她抬起头,与他相视一笑,“总不能一直吃人家白食,我给他东西他又不肯要,就只能帮他打打下手了。”
他一眼看穿她:“这样也能更快吃上东西了,对吧。”
她下巴一扬,睨他:“怎么,谏议要参我吗?”
他失笑,却故意一本正经地凑近她:“嗯……但夫人容止醉人,我心里舍不得。”
她脸一红,立时嗔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记——”
仇字还未出口,眼前骤然一暗,他忽然低头吻住她。
唇舌柔软,气息交缠。
她的手不由一轻,石杵落在舀子上。
良久,他轻轻放开她。
而她面色酡红彷如醉酒,他不由笑着又亲了亲她的脸,“你喝酒了吗?”
“嗯?”
“我要被你醉倒了。”
她被他逗笑,“你都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他挑眉:“无师自通——你不喜欢?”
她低下头,专心捣芝麻,“也不是。”
他笑着凑近她的脸:“那就是喜欢了。”
她被他说得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干脆丢了石杵,双手绕上他的脖子,“这样的话我以前听过许多,但都没有……”
她低下头,难得有些羞涩:“……我没有多喜欢这些话,只是……只是喜欢你而已。”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来看着他。
眼眸明亮,如春水映月。
他眸色一深,抵上她的额头:“你……介意我们晚些或改日——”
她笑眯眯打断他:“介意。”
“……”
她笑着仰头吻他:“不是说要提前为我庆祝生辰,怎么能改日?”
他彻底败给她,起身去拿猪油,“你以前……”
她替他答:“元宵。”
他回头看她,她用石杵撑着下巴,“我们这儿都叫元宵的,而且是滚的,不是包的。”
他取来热水将猪油隔水融化,“那一会儿,你来教我滚元宵?”
他刻意把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她闻言一笑:“不止滚元宵,我还可以教你滚别的?”
“是吗?”他故意挑眉。
“嗯!”她把玩着折扇煞有介事地点头,大有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架势。
“真的?”他将猪油倒入她捣碎的芝麻里,一边搅拌一边抬起头来再次确认。
“当然。”她笑眯了眼,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他回以一笑,没再多言,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将盖子封好,把馅料拿到室外冷冻。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后,百无聊赖的起身。
视线逡巡了一圈,厨房里并没有多余的材料——甚至,连个打发时间的胡萝卜都没有。
蓦地,她目光一定,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凑上前,靠近灶台,手一抬,便要去掀案板上压着的盖垫。
然而,下一秒,手上忽然一重,还没等她看清里面的东西,一股力量从后面把她转过来:“饿了?”
“也没有。”她微微歪头。
他笑:“那——我们现在来学学滚点别的?”
她眯眼笑:“好啊——”
后面的话化成惊呼,她身子骤然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
她连忙抱住他的脖子,急声道:“现在还没有下雪,我想教你,也没有雪来让我们滚啊。”
然而他步伐不停,面上笑得莫测:“那就等到下雪,现在先滚别的。”
她被他的诡辩气笑了,没想到棋差一招输在了对方的力气上——
“那你现在——你不是教我包汤圆,你还没和面呢!”
“早就和好了。”他抱着她穿过后厨,将她放到旁边耳房的暖塌上。
她还要再争,唇上蓦地一软,呼吸一滞,他俯身吻住她。
明玉一愣,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他抬手抽掉她束发的梅花簪,青丝如瀑,瞬间倾泻而下。
明玉的呼吸一乱,他就势把她压倒在榻上,扯开了她的衣带。
她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勾上他的脖子,手指一弯,解开了他束发的发带。
很快,所有的衣物都被丢弃在地上。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两个人的呼吸都不自觉的颤抖,难以抑制的喘/息声勾/人地响在耳边。
耳房的暖炉烧得火热,一滴汗水落在她的胸口。
“怀瑾……”
“嗯……”他温柔地吻她。
此时的窗外,寒风大涨,新的风雪已经拉开了帷幕。
而室内这方温暖的小天地里,他们相依相偎,却似对未来,早没了半点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