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很忙。
实际上从通州提前回来是因为魏帝。
好多日他都不曾按时睡觉,他的底线也在一破再破。但是事情似乎总是会堆在一起,扰得人烦躁不堪,却又只能撑着。
从公主府出来,他并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值守的官员见到他又回来,虽然是惊讶,但又庆幸。
纷纷围上去找他商量对策。
谢修在来的路上已经收到了消息,太子萧焱喝醉了酒夜闯禁宫,执意要见废后。
太子是先皇后也就是废后楚氏所出,只是后来楚氏立宫不正,谋害怀有身孕的妃嫔,十年间除了楚氏育有六岁的太子和另一名早逝的妃嫔所出的大公主,后宫无一所出。
后来事发,楚氏被废。
而太子却没有被废黜,魏帝一直寄希望于太子能够出淤泥而不染,所以这十几年都是亲自教导。但是太子总觉得自己一直处在被废黜的边缘,战战兢兢了十几年。
不仅没有符合魏帝的期望,反而越发性子歪。
而今晚的事情无疑是一个最好的证据。
“谢世子,这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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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
谢修赶过去的时候,太子拿着剑横在守卫的脖子上,“本宫要进去。”
见谢修来了,太子讥笑了声,“七妹的驸马来干什么?怎么不去处理头顶的绿帽,反倒想来管本宫?”
谢修眸色微深,而身后跟着赶过来的大臣们脑门上的汗水已经挂了一层又一层了。
这两个他们可谁都得罪不起。
谢修面色未改,上前一步站在太子面前,“太子已经清醒了,何必强撑着?”
太子脸色一变,“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滚开些,不让刀剑无眼,伤到驸马了可别哭。”
谢修垂眸,极轻地笑了声,复又抬眸看向太子手中拿着的剑,“闯禁宫是死罪,但是您是东宫太子,罪不至死。”
架在侍卫脖子上的剑轻微的颤动了下,却忽然对准了谢修的心口。
“谢修,给本宫滚开!”
谢修微微低头,看着胸前的利刃,却是向前了一步,距离变成了零。
只要太子再用一点点力,或者谢修再往前倾一点,就能刺穿谢修的心脏。
太子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幕,拿着剑的手抖了几下,谢修的胸口渗出一点血红,映在雪白的袍子上诡异地惊人。
“你、你做什么?”
谢修双手交叠着,站姿极为妥当,“太子恨臣,因为臣娶了七公主,所以太子只要再用点力,臣就会死。”顿了下,目光在太子因为喝酒而红润的脸庞上转了一圈,“但是太子清楚,臣死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机会是什么,太子和谢修都心知肚明。
谢修天资聪颖,从小被誉为神童。他八岁那年,魏帝钦点他为太子伴读。
楚氏被废后,太子性情阴郁,谢修的到来无疑是一束光。
因为太子深知,以谢修的聪明才智,日后必定会被魏帝重用,而他是他的伴读,就意味着,他以后也会为他所用,为他出谋划策。
更重要的是,太子觉得魏帝将谢修给他,是在告诉他,他仍旧会是魏帝心中最好的儿子,最满意的太子。
可是两年前,谢修娶了七公主。
七公主是现皇后所出,现皇后还有亲生儿子四皇子,是正正经经的嫡子。
而萧焱虽然是元后所出,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可因为楚氏被废,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四皇子风光。
所以,魏帝赐婚的举动在太子看来便是抛弃了他。而谢修也背叛了他。
“谢修,你想让我回去,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太子忽然软了下来。
“太子请说。”
“父皇是不是病重了?”
听到这个问题,周围的大臣侍卫们都惊疑不定,可是谢修却仍旧是波澜不惊,“是。”
听到肯定的答案,太子眼眶忽然红得惊人,“那你打算怎么办?”
谢修眉头都没皱,似乎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思考,又或者他早就有答案,“修什么都不打算,皇上自有圣裁。”
“你!”这样的答案在太子听来就是不愿意帮他了,探究地看着好谢修,“本宫以为,你是本宫的陪读,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情谊在的,可是驸马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谢修叹了口气,两年了,有些事太子总是想不明白。
魏帝之所以会赐婚,跟皇储一点关系都没有。
相反,正是因为魏帝仍旧打算保太子,才会赐婚于他和七公主。
魏帝只是担心,如果太子继位,会对其余的皇子公主们心怀怨气而已。
赐婚的那天,谢修被叫到御书房。
那天,魏帝只问了三个问题。
“龙生九子,各有千秋,修觉得几位皇子谁更好?”
魏帝不是一般的皇帝,年轻时收复被大梁和卫国抢占的十八个城池,更是拓宽了大魏疆土。在他的治理下,大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所以谢修深知,他问这个问题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臣以为,四位皇子都很好,只是若要继续好下去,那么根本就不能动。”
魏帝没有问他,何为根本。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若是太子继位,废后该如何处置?”
“处死。”
这话太大胆,但是谢修说的轻描淡写,“一国不能存两后,元后和皇后是绝对不能共存的。”
好在魏帝没有追究,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想为你和兮儿赐婚,你可愿意?”
最后一个问题反而是谢修思考得最久的问题。
良久才道:“臣愿意护七公主周全。”
谈话的第二天,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而太子也和谢修闹翻了。
谢修看着太子,放缓了语气,“太子为何不愿意相信皇上?”
“哈哈哈,相信他,谢修你扪心自问,若是你处在本宫的位置,你敢相信一个将你母亲关在这样的地方十几年的人吗?”
太子忽然情绪激动,扔掉了剑,指着面前关上的朱红色大门。
门前杂草丛生,红漆也掉了很多,斑驳一片。
“你再想想,他把本宫的母亲,他的结发妻子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却对另一个人女人呵护有加,她生的儿子虽然没有太子的名号,可是他们、你们哪个不是觉得他比本宫更加尊贵,她生的女儿,性子娇奢,无法无天,可是却最得父皇喜欢。还赐婚给你们哈哈哈哈……”
谢修听着这话越发不可收拾,再这么下去,就不是简单的惩戒一二的问题了。
“太子醉得不轻,来人带太子回东宫。”
底下的人犹豫着不敢动。
谢修皱眉,转身看着他们,“是听不懂了吗?”
他声音不大,却是很有震慑力。
太子笑够了,抹了把脸道:“本宫自己走。”
说着,也不管地上的佩剑,径直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天知道的消息太多了,偏偏还是密不可传的消息,要人命啊。
谢修低头看了眼雪白袍子上的血迹,没在意,弯腰捡了太子的佩剑,沉静道:“今日之事,若是谁敢泄露半个字,杀无赦。”
佩剑上有血迹,谢修从衣袖里拿出一块蓝色的帕子,擦干净了血迹,将剑递给了身后的侍卫,“送到东宫。”
该封口的封口,该处理的处理了,天已经蒙蒙亮了,谢修在值所匆匆洗了洗,又换了身衣服,估摸着皇上已经醒了才去紫宸殿求见。
魏帝躺在床上,短短几天身体消瘦得厉害,眼眶凹下去,眼球凸了起来。
皇后在一旁照料着,也有些憔悴疲惫。
“太子回东宫了?”魏帝声音也有些嘶哑了。
“回了。知道此事的人都不会说出去。”谢修道。
“好,谢修,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如今朕这副样子,大梁和卫国结盟攻打燕国势如破竹,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转头就会觊觎我大魏。这段时间任何乱子都不能出。”
谢修点头,“臣遵旨。”
皇帝说完了,皇后又问道:“此番回来,兮儿有说什么吗?”
谢修想起昨晚离开公主府前的争执,“七公主没说什么,只是有些生气臣回长安没有提前通知她。”
皇后笑了笑,“兮儿任性惯了,你多费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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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修一夜没睡,精神和身体都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走出宫看见管家等在马车旁,揉了揉眉骨,“怎么了?”
管家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敢看谢修,声音飘忽得很,“七公主昨晚叫了清风馆的人到府上听了一晚上的曲儿,大公主今早上带了几个人过来,七公主正在挑。”
谢修眉心一跳,脸色直接黑成了炭,比刚才和太子对峙还要黑。
南笙和管家只觉得周围仿佛忽然变成了大雪纷飞的北国,冷得不行。
谢修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才上马车,“回公主府。”
清风馆,听曲,挑人。
这一个一个词争先恐后蹦到谢修已经疲惫至极的脑子里,像是放置很久不用的锯子,“嘎吱嘎吱嘎吱……”地在脑海里拉扯着。
原本准备在马车里睡一下,可是这会也睡不着了。
马车到了公主府,谢修没让人扶,直接跳下了马车,脚下生风。
管家和南笙在后面对视一眼,互相在里面看到了绝望和一种莫名的肃然起敬的情绪。
自家世子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愤怒又着急的情绪,七公主可真是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