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万魔窟,步入修真界的地面,没了阴云雾霾掩映的山林,四季也分明了,碧空如洗,盛阳夺目。
过了太茫山,一路往东。
到了白水镇,沈清宵帮人驱邪赚点银两,买些吃用,便逗留了几日。
再走一两日路程,就快到金陵城了。
金陵城背靠大荒山无稽崖,毗邻太茫山万魔窟,常有幽邪出没,滋扰周边百姓,尽管仙盟布设了大量抵御结阵,然而随着近年来恶灵一族的崛起,对结阵的破坏巨大,周边村落还是免不了遭受荼毒。
百姓不堪其扰,只能由仙盟指派各大宗门弟子前往驱邪。
因此,以金陵城为中心,周边数十里内大小山里都有各大宗门设立的分宗,修真界宗门大比和修猎大会也是在这里进行。
而对于沈清宵而言,金陵却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小重山本宗就位于金陵城郊外,从他记事起,他就在小重山上跟着师尊修行,直至学成下山,也不过是在金陵城周遭来回罢了。
出了白水镇,走了三四里,郊外渐渐荒芜,蓬草堆满野路,天**暗。
沈清宵循着模糊的印象继续往前走,果然在暮色完全降临前,看到了一间小坡上的破庙。
这破庙常年凋敝无人,屋檐缺了一角,顶上的瓦片也是七零八落,蛛丝网结,挂得到处都是。
沈清宵挥了挥衣袖,拂去眼前的蛛网,甫一进去,意外地闻到了一股竹立香味,不是庙里的陈年香油味,是新燃的香。
这么个破庙,居然还有人来拜?
沈清宵摸索了一阵,果然在神龛下摸到一块火石,将案前的长明灯点亮,霎时一屋通明,蒙尘的佛像亦是宝相庄严。
他环顾了一周,这才发觉确实有人刚来过了,里边收拾得很干净,墙边堆了一些干草,佛前案上的香炉里还烧着香。
此处算是金陵城郊,哪怕有些偏僻,南北往来路人歇脚也不足为奇。
沈清宵不再多想,连日赶路,风餐露宿,现在有干草和破庙,已经很难得了。
他宽了外袍,刚想躺下,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香炉里的香,动作一顿。
香炉里的竹立香已经燃了大半,几乎到根儿底了,若不注意看,很难发现那一撮香里有几支是倒插着的。
俗话说,倒插香、断头丧。
这在民间是大忌,谁会这么干?
沈清宵微微皱眉,正思忖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响动,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声杂乱。
“师弟啊,我说你下次看仔细点,别害得大家白忙活好不好?”
“我刚才明明就看见了,那是一只狐狸恶灵,穿着白色衣裳,我没看错!”
恶灵?
里面的沈清宵蓦地一顿,忽然想起那只被他抛在结界内的小恶灵,该不会是那东西追上来了吧?
但是那只小恶灵的本体看不出是什么兽物,却绝不是狐狸,想来应该不是它。
“你们都不信我!”
“好了好了信你,小事而已,别激动。”
“……”
须臾,一群身着天青色长袍,腰间佩剑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乍然看见了沈清宵,所有人顿时愣住。
破庙、白衣、以及狐狸……
虽然不是一张狐狸脸,但是那脸庞极为清癯秀美,眉目湛然,如瀑黑发用一支玉簪半束在头上,身上云纹白衣翩翩,俨然不像寻常百姓。
未免有点巧合了。
“请问阁下是?”
为首的少年刚出声询问,忽然旁边剑光一闪,另一个身量较小的少年骤然间一剑刺了过去,剑锋迅疾,口里还喊着:“你以为化成人我就不认得你了吗?”
“……”
沈清宵无语凝噎,舍不得用灵力,只能迅速往旁边一躲,声音冷静道:“小公子,刀剑无眼,勿要冲动。”
谁知那人一听“小公子”的称呼,想到方才被它逃脱,如今又绕回破庙里,更是生出一种被戏弄的恼怒。
再一剑刺来,带上几分灵力,锋芒毕露。
沈清宵属实无奈,只能用灵力并拢起两指,轻轻地捏住剑身,旋即一跃而起,凌虚站着,脚尖点在锋利的剑尖上。
他一瞥那群少年佩剑上的莲花标纹,冷声道:“无心阁的弟子,连人跟恶灵都分辨不出来吗?”
但凡是恶灵化成的人,修士带灵的长剑,三尺内就能探出来,居然还动手。
那群少年见他如此轻而易举地躲过剑去,身手利落,此刻又能踩着剑身轻飘飘地凭虚而立,不由心中暗揣他功法有多深。
况且他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说不定是哪个宗门的年轻仙尊,几个人不由得微微一怵。
为首的少年连忙出声道:“师弟不得无礼,把剑收起来。”
说着,又转向沈清宵,以剑抵手行了礼。
“这位前辈,因方才我们在追捕一只恶灵,它化成的人形也是一身白衣,师弟鲁莽无知,这才冲撞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寒潭,还不跟前辈道歉?”
唤作“寒潭”的少年发觉闹了乌龙,只好悻悻地收起了剑,“抱歉啊,谁让你穿一身白衣呢,跟那只狐狸一模一样,又偏偏出现在这荒僻之地,太巧合了。”
沈清宵:“……”
这少年冤枉了人,浪费了他的灵力,还这么轻狂。
他呵呵一笑,道:“看来小公子的玄冰心法还得多练练,免得下次冤枉了普通百姓,一剑刺过去闹出人命来,你们无心阁的百年声名恐怕就要毁在你手上。”
《玄冰心法》是修士入门级的防身术法,也可以用于试探幽邪和恶灵,大多还没有结丹的武者都能学会,已经拜入宗门的弟子,更不可能不会。
这群人都还是少年人,听他言语对宗门轻慢,脸上顿时有些愤慨。
只有那个为首的少年倒是心平气和,执礼抱歉道:“前辈教训得是,在下无心阁叶无衣,请问前辈是哪个宗门的修士?”
沈清宵摆摆手,“一介散修罢了。”
说罢,叶无衣就见他转身朝墙边干草堆走去,明显无意多聊,只好不再叨扰。
“啧。”
少年中有人嗤笑,“听口气还以为是什么门派的仙尊,原来不过是散修。”
“就是,一个散修有什么能耐对无心阁品头论足?”
“别这么说,是寒潭有错在先。”叶无衣低声劝道。
……
沈清宵背对着他们,勾了勾嘴角,有些感慨,看来六年的时间真的不短啊,世间都已经忘了有他这个人了,这些年轻一代的弟子也都没人认得他了。
双方各自占据了破庙的一边,烧了篝火,只听得柴木偶尔“哔拨”的声音,再无交集。
沈清宵闭目打坐调息了一会,方才耗了点灵力,这又得好久才能修回来了。
突然想起那只小恶灵,想起当日在万魔窟,这小东西在身边的时候,一身灵力取之不尽。
唉,可惜偏偏是只恶灵。
——
翌日,东方既白,晨光微熹。
沈清宵醒来时,对面那群无心阁弟子躺得横七竖八,个个还在酣然大睡。
他好生羡慕,还是小孩子才能睡得这么沉啊。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出去,舍不得用灵力捏清净诀,便在古井里打了清水洗漱,稍作清理了身上尘土,便继续上路了。
谁知起得太早了,到了淮河渡口处,船夫还没打算行船。
船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满脸褶皱,笑起来却很和善,“公子啊,你稍等稍等,等天大亮了,村子里也有些后生要坐船出去,老汉一起渡你们过去,银两也好给你少收一些。”
这里去往金陵,走水路是最近的,一趟水路要半天行程以上,让船夫单独为自己行船似乎也不太合适,沈清宵只好在岸边等一等了。
春日渐上,岸边芦苇葳蕤,随风摇摆。
沈清宵在打坐静修中,蓦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猛地睁开眼,环顾四周。
清江绿水,一派春和景明,船夫正在给船桨打补丁,铁锤子敲得铛铛响,周遭看不出丝毫异常。
是他多心了?
正在这时,一阵人声哗然,脚步嘈杂,入目一片天青色,佩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又是那群无心阁弟子。
其他人见了沈清宵,不冷不热,只有叶无衣笑意温和,执剑上前,“原来前辈也要去金陵么?”
沈清宵本无意与他们攀谈,但这叶无衣显然是个交际好手,外表光风霁月,容貌清隽,生性热忱,很难让人置之不理。
他微微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漫口问道:“你们这么多人同往,莫非近期金陵有什么盛会么?”
“诶,前辈不知么?”叶无衣微微惊讶,“三月宗门大比,修真界所有宗门弟子都会前往,我们几个因有事耽搁,算是来迟了。”
原来如此。
一行人上了船,船身晃晃悠悠,徐徐前行。
沈清宵忖着,看来修真界还是从前的惯例,每年阳春宗门大比,朱夏选拔新秀,金秋修猎大会,严冬前往秘境。
不同的是,明年是难得一逢的秘境大开。
他忽然想到,算上他昏睡的六年,距离上一次秘境大开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沈清宵默然。
这么算来,他师尊已经离世十一年了。
可他的尸骨还流落无依,回不到故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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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断头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