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歌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路遇旧事 寅时破门

李家院子盘旋了两日，终究还是没见到李彪。

官府的脸面摆在那里，朱雀门之案定然要蹉跎几日，衙门里的一干吏员，怕是都被调去听训、跑腿。林巧娘见等不到消息，再多留也无益，索性不再进开封城，直接回神仙不渡。

广胡子也该回去了，江琳估摸着也该把寒姨的消息带回，倒不如回去一并商量。

可她没想到，崔老道竟也动了跟去的念头。

“林小娘子，贫道跟你一道去神仙不渡，如何？”

林巧娘挑眉，打量着这老牛鼻子：“你去做什么？”

崔老道依旧那副全身没骨头的神态，语气懒洋洋的：“贫道在开封也混不出什么大名堂，饭倒是吃得饱，可这乱世里，终究孑然一身，倘若能找个小镇子安顿下来，安度余生，也算不错。”

“你这是要弃了你龙虎山师承？”林巧娘冷笑一声，“莫不是那龙虎山本就是胡扯？”

崔老道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林巧娘盯着他半晌，终究没觉得这老道士有什么坏心思，况且这人看脚步是不会半点武艺，但嘴皮子利索，颇有几分江湖门道，若是真能落脚在神仙不渡，兴许倒也是个好帮手。

她懒得计较，随手一摆：“随你，走吧。”

两人一路结伴，行到半路，途经一处客栈，正打算歇息，可就在这时，林巧娘忽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那辆运着一车小姑娘的马车，正停在客栈门口！

林巧娘脚步一顿，瞳孔微缩，眼底骤然泛起冷意。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进城那日，便是看到这辆马车载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女子，直往开封城里去。那时她虽心有不忍，却也知道自己孤身一人，且还未能救江琳，只得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将这事按下不提。

可如今，这马车竟然又出现在这里！

林巧娘眼神一沉，身上的怒气几乎瞬间腾起。

崔老道一眼便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拢了拢道袍，“小娘子，你认得这车？”

林巧娘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点头：“这趟事，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做一场了。”

她压着声音，将自己进城那日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一遍。

崔老道听完，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几分，目光微微一沉“竟有这等勾当？”

林巧娘咬着牙，眼神冰冷：“不知这次他们又是往哪去，我不管，他们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今日被我撞上，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他们脱一层皮。”

崔老道摇了摇头，叹道：“这年头，贩奴之事，虽说是朝廷明令禁止，可哪处官府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等乱世里，穷人家养不起女儿，卖掉一个能换一口饭，贩子们就是专钻这个空子，哪有那么容易动得了？”

“再不容易，也得动！”林巧娘目光一冷，低声道，“不然你以为他们为啥又在这？这马车若是空的，那就是去收人了；若是满的，那就是正往别处去送！”

崔老道沉默了一瞬，最终轻轻一笑：“……罢了，罢了，贫道虽然不会武艺，可江湖道义，总是晓得的。”

他拢了拢道袍，语气带上几分正经：“既如此，我便做你个内应。”

林巧娘抬眼看他：“你要怎么做？”

“贫道打听消息，总归比你直闯进去容易。”崔老道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我先进客栈，看看这些贩子是谁，往哪去，什么来路。你且等着，等天黑之后，我来与你里应外合。”

林巧娘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冷意未消，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行。”

她看了一眼那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拳头微微收紧，心里冷笑。

既然这帮贩子敢再出来，她就要让他们知道——

有些账，是一定要还的。

崔老道拢着道袍，悠哉悠哉地进了客栈，不一会儿便融入了大堂里一群吃酒的客人里，和几个马夫聊得热络，时不时地拍着大腿大笑，看起来毫无异样。

林巧娘则独自守在客栈外，远远盯着那辆马车，眼里寒光闪烁。

她已经决定，等入了夜，她就要破门而入，救人到底。

黄昏的天色渐沉，客栈门前的土路被落日余晖染成一片金红，远远看去，像是干涸的血色。

崔老道从店内晃晃悠悠地出来，腰间的葫芦轻轻晃着，嘴里还哼着小曲，眼神却不动声色地在周围扫了一眼，见林巧娘站在路旁，便慢吞吞地踱了过去。

“道爷这番进去，可有什么收获？”林巧娘低声问，眼神带着一丝冷意。

崔老道摇摇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比我想的更恶。”

他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低声说道“这几个车夫，平日里就是专门给这家客栈运人的，买来的、骗来的、抢来的，全都先关两日，不给吃喝，再狠狠打一顿。你也知道，人有三分刚骨，七分是血肉，这般折腾下来，不管多硬气的姑娘，也得低头认命。再者，他们动手有门道，打得人骨头不折，外头瞧不出伤，只是神色呆滞，像丢了魂一般。”

崔老道继续道：“客栈里头关着的，足足有十八个姑娘。这里连老板带伙计，算上车夫，一共有七八个人，五六把刀，为首的那车夫，诨号‘花草蛇’。听口音，是南边来的人，生得獐头鼠目，眼神阴得很。”

林巧娘轻轻念了一遍这诨号，目光沉了几分。

这帮人，早就做惯了这等勾当，手法老练得很，背后怕是还有人撑腰。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胸口翻腾的怒意，低声问：“这地方可有后门？”

崔老道点头：“有，直通后院的林子。”

“那就好。”林巧娘目光一闪，低声道，“你今夜寅时，去后门拨开门闩，我从后门进去。”

崔老道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小娘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进庙烧香，这可是闯黑店啊。”

林巧娘冷冷一笑：“我没想杀人，只是救人。”

崔老道轻轻摇头，低声道：“你若救人，这里的人可不会让你平安出去。”

林巧娘的目光冰冷，嘴角微微一勾：“那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寅时，天色如墨。

夜风吹过，枯叶翻卷，客栈的油灯透过窗棂映出昏黄的光，隐隐能听见院内有脚步声响，偶尔有人咳嗽，伴着夜鸟低沉的啼鸣，透着一丝不安的死寂。

林巧娘伏在林子边的黑暗处，眼神紧盯着客栈的后门。

不多时，一道黑影缓缓靠近，月光微微洒下，映出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形，正是崔老道。

他动作极轻，拂尘挂在手腕上，缓缓抬手，摸到门闩，手指一用力——

“咔哒。”

门闩被拨开。

崔老道回头，微不可察地朝林巧娘点了点头，然后脚步轻轻一挪，身子靠着门柱，躲入阴影之中。

林巧娘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脚步一动，如一缕轻烟般闪入门内，黑色的衣影瞬间隐入夜色之中，没留下一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