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红尘客 第41章 吉木聪

第四十一章吉木聪

夜已深，淡淡星光将朦胧的山影勾勒天边，夜风中木叶飒飒作响。

一道火光划破了夜的黑暗。崎岖山路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举火把跌跌撞撞而行。终于，他走不动了，抬头看看夜色，停下脚步，跌坐在路边的山石上。

他将火把插在身旁的石头缝隙里，取下腰间的酒壶，大大地喝了一口，酡红的脸上汗水淋淋，酒水打湿了蓬乱的胡须。他随便抹了一把，骂道：“什么混账东西，一路进了笼山，进来却找不到了。这帮人分明是沿着这条小河向上游走的，究竟跑去了何处？真是混账！”

他说着，便四仰八叉在石头上躺下，举着酒壶，边喝便休息。刚喝了几口，又一惊，忽然停住道：“且慢！这酒我准备的可是不多，不能一口气喝完了。唉！可怜可怜，我旷无涯怎么弄得自己如此悲催，连酒都不能敞开喝了。”

他收起酒壶，躺在石头上闭上眼，准备睡上一觉。忽然感觉到夜色中有浅浅的扰动。

旷无涯是江湖间的绝顶高手，有天下第一刀客的美誉，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逃过他的感知。不过从那点非同一般的扰动可知，隐藏在夜幕中的这个人，也绝不是一般人。

更加令他惊叹的是，这个隐藏的人分明是故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因为内力修为低于他而被他察觉。

根据对对手的了解，如此高手，必定不是他要追查的人。而且，旷无涯最钦佩的便是高手，既然是高手，旷无涯便也与他保持了默契，感知到他的存在，便任他存在，只睡自己的觉，看他如何行动。

如此一来，他倒觉得安全了许多。一路劳乏，放松了身心，便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惊觉，猛地睁开了眼睛。

离此山路不远处的小河方向，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蹑足潜踪，鬼鬼祟祟。这脚步声绝不是方才感知的高手，倒颇似他要追查的人。旷无涯飞速转身灭掉了火把，身子伏在山石上，透过山间杂树的空隙向河边看去。

淡淡星光照得那厢水波粼粼，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佝偻的影子由远及近。这些人没有掌灯，趁着黑暗悄悄行走，看起来是在搜查什么。

没想到这些家伙还很机警。他在笼山沿着他们留下的踪迹搜寻了一天，这些人必然是有所察觉，才追寻而来的。

旷无涯哼了一声，有些邪恶地想：“我这追查的功力应该不会那么差。这些家伙，或许是头顶上这位仁兄引来的也未可知。”

正在这样想着，鼻息间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却是从身后传来。

旷无涯大吃一惊，身子立即弹跳而起。下一刻，周围火光闪耀，几支火把瞬间亮起。眼睛被忽然刺到，一时间看不清东西，旷无涯只看见两个人影忽然欺近，脚下立即发力，身子向后一飘，两道刀光已从身前一荡而过。

旷无涯并未拔刀。刀客之刀，出鞘见血。况且，刀客出刀，必须要遇到值得出刀之人。

他在树丛前稳住身形，大剌剌看着面前两个奇形怪状的人。

只是方才一瞬间他没有看清对手，现在，对手的样子已被他尽收眼底。

这两个人身材瘦小，身子一半裹在兽皮里，半边上身裸露在外。皮肤粗糙，面目狰狞，一看便不是一般人。

随着一阵草木喧嚣，方才在河边搜寻的那几个人听到了动静，纷纷穿过旁边的杂树，聚集到了这两个人身后。立即，十来支火把燃烧起来，照得山间小路亮如白昼。

旷无涯提起酒壶，举起来喝了一大口，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这群裹着奇形怪状兽皮的异族人。

那个站在最前面也是看起来年纪最大也是最瘦小的异族人将手中的火把递给身后的同伴，一眼一眼上下打量了旷无涯良久，才嗤笑着道：“你这大个子，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根本不像是附近江南水乡的音调。

旷无涯喝着酒道：“我从西湖一直跟你们来到太湖，就是想知道你们是谁。”

那首领模样的人发出尖利的笑声，“想不到竟有人对我们如此感兴趣。那我就告诉你，也让你长长见识。我们是魔界神族，本首领便是神族的族长，吉木聪。”

他忽然止住尖利的声音，敛起笑容，眼里射出刀子一般的光。

“所以，你是谁？”

旷无涯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旷无涯！”

“旷无涯？”那名叫吉木聪的人闻言全身一震，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莫不是那位天下第一刀客？”

旷无涯挑挑眉，“哦？想不到我的名字连你们这些异族人都知道。”

吉木聪沉着脸与身旁的魁梧汉子低语了几句异族语，才狞笑着盯住旷无涯。

“天下第一刀客，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旷无涯皱眉道：“你们这些妖怪，不要跟老子打哑谜。什么机会不机会的？老子早已知道你们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吉木聪继续盯着他，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形态奇特的吊坠。一块漆黑发亮的黑玉镶嵌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青铜中间，用一条皮绳穿着。吉木聪手里提着皮绳，让吊坠在眼前缓缓晃动。那块黑玉在火把光中闪着诡异的光芒，青铜上的花纹好似是某种不明意味的图腾，令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恐惧，可又忍不住想要细看。

“什么是天？什么是理？什么是天理？又什么是伤天害理？天理可以伤害么？谁才能伤害天理？能伤害天理的人，一定能掌控天理，能掌控天理的人，一定就是世界的主宰。”

听着他虚无缥缈的声音，旷无涯晃了晃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盯着吉木聪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竟感觉自己的感知都跟着缓缓陷了进去……

猛然间，光彩忽现。

旷无涯全身一震，方才即将不知不觉陷入虚幻的感知陡然振作，双眼一亮，凝在了一个焦点。

眼前宛若拂过一片青烟，竟是青色的衣袖。

旷无涯立即大笑起来，惊喜道：“小竹子！”

玉清竹反剪起双手，悠然回头看过来，“旷兄别来无恙？”

旷无涯笑道：“好说好说。你可真是神出鬼没啊！唉，你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玉清竹轻笑一声，“好像我来干什么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他们，他们干什么，是么？”

旷无涯道：“对对对，重要的是他们。”

玉清竹忽然靠近一步，没有发出声音，用唇语对旷无涯道：“闭气，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言毕，他立即转身过来，面对着那几个号称魔界神族的人。

吉木聪已经收起了那个古怪的吊坠，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玉清竹。

“你是什么人？”

他的异族口音越发低沉，显得声音十分沙哑。

玉清竹挑了挑眉，向旷无涯摊了一下手，“你没有听见么？他叫我小竹子。”

“小竹子？”吉木聪目光愈冷，“你是个中原人，叫这样一个名字？”

玉清竹道：“对啊，不行么？”

吉木聪道：“当然行。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叫什么名字，都随你自己心意。”

玉清竹道：“不错，名字只是称呼，可是这个称呼也只是限定的几个人可以叫。我对于你而言，并无称呼。”

吉木聪冷笑道：“哦？既然是称呼，自然是人人皆可称呼，怎么还要限定？”

玉清竹道：“既然是我的称呼，自然随我心意。”

吉木聪又发出刺耳的狞笑，“好，那便随你心意，我不称呼你便罢。”

他又提起吊坠，让那块黑玉悬于他与对面二人的视线之间，轻轻地规律晃动，声音也变得悠然虚幻。

“人生天地间，称呼随自己心意，行路随自己心意，一切均随自己心意。其实随心不随心又有何用？人生白驹过隙，弹指一瞬，无论一生如何，到头来，还不都是一抔黄土？”

玉清竹看着他，淡然道：“你如此通达，怎还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吉木聪有些愕然看了看他，又看看手中的黑玉，目光愈冷，手也越加稳定，黑玉非常规律地继续摆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气。

“在你心里，什么是通达？看破红尘，堪破生死便是通达？这世间如此广大，过去未来如此浩瀚，人不过渺小一尘，何谓通达？”

玉清竹没有说话，目光越来越淡，毫无温度。

吉木聪嘴角挂上了满意的笑意。

“身为世间一尘，能做到掌控这些尘埃，便是通达了。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只知道打打杀杀，用武力征服。你们可知道，人心，才是最难掌控的。”

玉清竹依旧没有说话。

吉木聪忽然打了一个响指，将黑玉吊坠收起。

此时，玉清竹与旷无涯并肩站在他面前，两人身高都几乎高出他一头。可是，这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半分动作全无。

吉木聪默然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立即，他身后的几个异族人一拥而上，将玉清竹和旷无涯拽住。随着吉木聪继续下来的几声响指，两人非常配合地跟随上了他们的脚步。

迈步之前，玉清竹略略侧脸，眼角一抹波动向旷无涯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