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做了个梦,他梦见小时候和尹淼在若河边玩。
河堤上停靠着一艘艘小船,尹淼一个助跑跳了上去,小船剧烈的摇晃,尹淼站不稳的坐倒在船舱里,哈哈大笑起来。
他爬起来,冲着岸上的黎初张开双臂:“小初,来啊,快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黎初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的看着摇荡的小船,深不可测的河水,小声道:“我不会游泳,我害怕……”
“没事,我会!”尹淼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走到甲板最前端的位置,自信满满的伸出手,“别怕,我会保护你!”
黎初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尹淼恶劣的笑在眼前一晃而过,他被拽了下来,脚底便是一空,然后无尽的坠落感。
波荡的小船忽然消失了,他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幼小的身体瞬间抽长成少年,费力的扑腾着水花,河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压吞噬着身体,拖拽着他下沉,再下沉……
他失神的仰起头,河面变成了怪诞嶙峋的光斑,晃得他眩晕缺氧,渐渐失去意识。
一道身影如同灵活的游鱼,快速向他俯冲过来。
温热的触感覆上了他的唇,湿润的舌尖裹挟着代表生机的氧气,鲁莽的闯入他的口腔,咬在唇上的轻微刺痛感,唤回了他混沌不清的神志。
“不要睡,快醒过来!”
少年的手臂结实又有力,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拽着他拼了命的往上游。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久违的空气涌进了鼻腔,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对生的渴望一瞬间的迸发,他挣扎着扑腾起来,像湿滑的章鱼般紧紧抓附在少年身上。
“别怕,很快就到岸边了。”少年喘着粗气,眺望着遥遥的河堤,一手安抚般抱紧了他,另一只手吃力的划着水,“小初,你抓的太紧,我游不上劲儿……你闭上眼。”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黎初刹那间就晕了过去。
河水荡漾,他就像一只小船,随波逐流、漫无目的,有一股力量破开了茫然的迷障,坚定不移的推着他往前走。
只是路途太遥远,支撑着他的力道逐渐虚弱、脱力,无力滑落。
他心底生出恐慌,可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那个紧到窒息的怀抱,一寸寸的松开,可他连反握住人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点束缚消失,那种晃荡无序的窒息感,重新笼罩了他的周身,深不见底的恐惧,世界陷入黑暗。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听到有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呢喃:“别忘了我,替我好好活下去……”
…………
梦里那痛彻心扉的疼延续到现实中,黎初的身体弹动了一下,疯狂的咳嗽起来,他整个腰背都紧绷的弓了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撕心裂肺的咳了许久,黎初尝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他浑身发冷发寒,勉力撑起身子,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凌晨两点。
身下潮潮的很不舒服,他打开卧室的灯,发现被褥都是濡湿的,地板也蔓延着一层水光,从卧室门延伸进来,看来是客厅的雨水浸泡进来了。
黎初想起置之不理的窗户,一阵头疼,不得不起身往外走。屋外的风停了,雨还在下,客厅已经汪洋一片。
他关了窗,简单拖了拖地,重新换了床被褥,再冲个澡换身衣服,做完了一切,手脚瘫软的躺在床上,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
滴答——滴答——
有轻微的滴水声传进耳朵里,吵得人不得安宁。
黎初难受的拧起眉毛,强撑起眼皮,不得不起身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发现是浴缸一头的水龙头正在缓慢的滴水。
他拧上水龙头,水依旧在滴,一下一下的砸在缸壁上,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让人心惊。
泡澡的时候没事,怎么突然坏了?
滴水的声音实在恼人,又关不紧水龙头,黎初只能关了卫生间的水闸。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滴答滴答的声音仍在继续,水龙头依旧在滴水。
黎初研究了一会儿搞不明白,就放弃了。
他实在太累了,又困得很,站起身,身形打了个晃,视线不经意的划过门外,好像看到一道白影站在卧室里。
黎初心头一惊,凝神看过去,是他随手搭在架子上的浴衣,忙活一晚上太累,忘记收了。
他被这么一吓,头脑清醒了几分,把浴衣收好,视线转到镜面上,看到自己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赭红,好像发烧了。
摸出医药箱一测体温,38.9℃。
黎初捏了捏鼻梁,冲了一包退烧药喝下,带上耳塞屏蔽掉水滴声,慢吞吞的躺回床上。
*
睡意渐渐朦胧,意识也变得昏沉。身体起初寒冷得让人直哆嗦,现在不知为何变得燥热难耐,黎初陷在梦魇中醒不过来,难受的微微张嘴,像喘不过气的鱼。
恍惚中,有冰凉凉的东西贴住了他的侧脸,触及他的唇瓣,钻进了他的口中,如蛇类般冰冷悚然、湿滑柔软,肆意玩弄着他的舌头,舔舐他的口腔喉道。
黎初尝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就像他曾经溺水时喝到嘴里的若河河水,让人胃里翻滚,窒息感如影随形。
他难受的梦呓了一声,语焉不详,那冰凉凉的东西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不退反进的翻涌起来,竟然想要往他的食道钻去。
黎初感到恐慌,睡梦中挣扎得眼皮乱颤,一阵努力过后,骤然睁开眼。
是个噩梦,接连做了两个噩梦。
黎初的心脏砰砰直跳,出了一身的汗,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躺在床上慢慢平复情绪。
梦中的河腥味好像还有残余,黎初握住自己的脖子,难受的吞咽了一下。
他起身想要漱口,发现墙壁上湿漉漉的一片,蜿蜒着往下滴水。
跟回南天返潮似的,除了季节对不上。
黎初漫无目的的想着,进了卫生间接水漱口,刚关上水龙头开关,他的动作忽地一顿,望向浴缸——
昨晚浴缸的出水口还在滴,现在怎么突然好了……他当时关上了水阀,为什么水龙头还能出水?
黎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还在发烧,难怪出现幻觉。”
他先检查了水阀,是正常的开启状态,再拉开浴帘,视线从完好的出水口滑到浴缸底部,浅浅的一层水光。
下水口的塞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黎初蹙眉,找了个塑料手套,伸手去掏塞子,掏出了一团黏黏糊糊的墨绿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黎初忍着恶心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水藻。
水藻?黎初有些懵,试图从脑子里寻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湿润的地方容易生出苔藓,潮湿的浴缸排水口也可能生出水藻……?
黎初甩了甩脑袋,把水藻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