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迟 第109章 第 109 章

其实说白肆生得很像离杳也不尽然，他在平遥长大，不曾颠沛流离，也不曾死里逃生。神情总有一股初谙世事的纯真与明媚。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手揽着腰，胸口贴着胸口，肌肤相贴，气氛实在微妙。

疾风骤然加剧，卷在他们周围，尖锐的气声搅得人头皮发麻。

“抓紧我。”

这句话差不多是辰清贴着他耳朵说出来的。他顶着凌止的身体，白肆几乎要拼尽全力才能克制住朝他狠踹一脚的冲动。

天旋地转，岁月倒流。

别无选择，白肆搂紧辰清，避免记忆乱流将他们冲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漆黑偌大的空间里他们只有彼此。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后，两人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丝丝缕缕的光线在脚下延伸、蔓长，伸展出一条长而窄的桥。

泠玉仙君站在桥的另一头，提着一盏灯，清瘦的身影如风中的萤火。

白肆记忆里的师尊一向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从未像现在这般渺小，遥远。

远远地，白肆看见泠玉仙君叹息了一声。

“阿肆，向前看，往前走。”

白肆掀开衣摆，向那道遥遥一拜。起身时，额头一片深红。

“师尊，保重。”

风吹起他们的头发，白肆对辰清道：“走吧。”

还有人在现世中等他。

………

………

一缕光透过纱帐缝隙，照得白肆蹙紧了眉。

浑浑噩噩中，胸口好像压了块巨石，砸得白肆有些喘不过气。

意识慢慢回笼，白肆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后，视线逐渐清明，他这时才发现，压在自己胸口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个人。

白肆将人一把推下了床，拉起丝绸被将身体裹住，缩在角落里，目光警惕，犹如受惊的猫。

伴随一声闷响，辰清捂着头，抓着床沿爬了起来。

听声音，摔得不轻。

见是辰清，白肆连忙道：“辰清，抱歉啊。”

辰清道：“无碍，方才在梦境中，是我冒犯了。”

白肆有些不好意思，然慰藉的话刚到嘴边，房间里便又是“咚”地一声响起。

何青棠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支着额头等他们，已经很久了。

“师姐！”

“小姐。”

“你们可算醒了。”何青棠揉了揉困意朦胧的双眼，顶着额头上不小心磕出来的红印，道：“天妖之力波云诡谲，辰清，你入他的梦，胜算有几成？”

辰清道：“五成。”

何青棠道：“你曾想过失败的后果？”

辰清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道：“照顾好白公子既是小姐的命令，那就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职责所在，属下万死不辞。”

白肆见状，道：“辰清入梦是为了救我，师姐不要吓他了。”

何青棠笑了笑，对白肆道：“难道在你心里，师姐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会对自己人耍脾气，甩脸色的人吗？”

白肆道：“师姐当然不是……”

何青棠道：“好了，起来。我让你照顾阿肆，可没让你去死。这段时日你也是辛苦了，过会儿去露华宫的医馆支几株雪参，这个月就好好休养着，不必出任务了。”

辰清道：“谢小姐。”

白肆低下头，道：“是我害师姐费心了。”

“要我费心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差你这一桩。”何青棠目光转向白肆，面容憔悴：“凌止没死，平遥给出的消息是，你私逃下山被凌止发现，恼羞成怒之下欲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白肆瞳孔缩成了两个极小的点。

凌止没死，要是供出辰清，继而攀扯到师姐，可就遭了。

不对，他未必会知道辰清是师姐的人。

不行，他不能赌这个的可能。

“对不起，师姐我……”

“对不起的话就免了。”何青棠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有些事要么一开始就别做，要做就一步到位，否则后患无穷。”

白肆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姐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何青棠淡淡道：“你既不想说，我又何必追着问呢。不过我想，你到这个地步，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白肆眼底逐渐湿润了。

“属下办事不力，小姐恕罪。”辰清没从地上起来，本就低着的头又垂下了几分。

“好了，你起来吧。我方才吩咐膳房炖了血燕，你过去看看，若做好了就给阿肆端过来。”何青棠转向辰清，声音比方才凝肃了些。

“是。”辰清缓缓起身，抬头看见何青棠清冷冷的眼色，立刻识趣地退出了门外。

“平遥那边的事我会去处理，你就在露华宫好生修养着，朱雀殿那位雁鸿小姐的婚期将近，我们还有的要忙。”

见何青棠温婉的面容满是倦色，愧疚的情绪像海浪一样将白肆的心淹没。

“师姐放心，我不会让师姐失望的。”

何青棠疲惫地扯出一抹笑：“好生休息，师姐就先走了。”

白肆道：“师姐慢走。”

………

………

“小姐。”辰清一直站在门外，等着何青棠。

“你争着揽罪，就那么怕我怪罪于他？”何青棠目光落在辰清身上，那双剪水瞳分明盈着笑意，却无端令人感到心慌。

“看来你真的很在乎阿肆。”

“属下愚钝，不明白小姐的意思，还请小姐赐教。”辰清目光闪了闪，何青棠单独与他谈话，定然不是为了闲聊。

“阿肆是很重感情的人。你待他三分善意，他都会拿十分真心回报你。碧落谷之后，南渊容不下他，我也希望多一个人待他好。”

说到这里时，何青棠叹了口气，继续道：“几十年光阴对人来说，足够。但是天妖之寿足有千年，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他。”

辰清眼中的光彩黯淡了。

他想到梦境里，白肆记忆碎片纷纷，到处都是泠玉仙君的影子。

白肆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生离死别。

何青棠道：“明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偏要去做只会徒增他的痛苦，不是吗？”

真话永远是快刀，扎得人难以接受。

辰清面沉如水，这番话仿佛石沉大海，根本没在他心里产生分毫波澜。

向何青棠行礼时，他的双手却不住地抖着：“小姐教诲，属下谨记在心。”

何青棠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别院。

辰清向何青棠离开的方向恭敬一礼，头深深埋下：“恭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