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虞眨了眨眼睛, 看着沈映道:“如果你不生气,那我下去了。”
沈映轻嗯了一声,然后道:“去吧。”
容虞又道:“你不用等我, 你可以先走, 如果我有时间我会过来找你的。”
沈映抿了抿唇,淡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光, 但他也只是轻轻弯了弯唇, 带着温柔的对她道:“好。”
容虞站起身来, 看着沈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沉默的下了马车。
她站在马车下,然后看着停在她面前的这辆马车,深色的车帘紧紧的挡住了里面的人,她在这些事情上向来都是随自己的心意,可是她忽然想起了沈映看她的目光。
没有含情脉脉, 也没有深情宠溺, 他总是那样平淡,不管是说话还是处事, 看她的时候也是那样。
他也很少会向她表达自己矢志不渝的爱情, 容虞也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的时侯最常谈的也不是那些他们俩之间那些不可触及的话题,沈映从来不会轻易的去逼迫她。
她转身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大门,上面气势恢宏的写着“镇抚司大狱”几个字,黑字红底, 周边有一层金灿灿的镶边, 偶尔有锦衣卫出没, 他们个个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面色凌厉, 脚步匆匆。
她曾经来过这里,是沈映把她带了出去。
如今她又来到了这里,是沈映带她过来的。
能让她觉得快乐的事情不多,左右也就那么几件。
其实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容长兼痛苦的样子,她或许还可以要求顾岑让人下手再重一些。
所以本来她该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反正沈映总是在等她,不管她做什么,沈映都不会有抛弃她的一天。
但是这一刻她忽然迟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疑,但是就是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走去。
车夫拉动缰绳,马蹄抬起又落地,哒哒几声马头调转。
容虞握紧了手,最终还是快步走到了马车面前,道:“我不想去了。”
“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马车停下,容虞上前走了几步,从下面挑开了马车的门帘,沈映目光复杂,垂眸看着她。
容虞继续道:“我们一起走吧。”
沈映还未曾回答,容虞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渐息,皮靴落地,
沈映抬眼看了过去。
容虞的手从门帘那里拿开,转过身来。
顾岑从马上翻身而下,目光晦暗,唇角却微微挑起,一边迈步向她走过来一边脱下自己手上戴的手套。
顾岑的语调还一如往常:“世子殿下?您怎么来我这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顾岑的目光从容虞身上扫过,落在了车帘上。
沈映从马车上下来,站到容虞身边,对顾岑道:“路过罢了,顾大人不必如此。”
顾岑摆摆手,道:“这说的是什么话,礼不可失礼不可失”
他像是才看见容虞一样,带着戏谑问:“诶?九姑娘怎么也在这,来找我的?”
容虞面色沉冷的看着顾岑,没有回答他。
沈映轻笑了下,然后当着顾岑的面握了一下容虞的手,在她耳边道:“别怕,没事。”
沈映和容虞的手分明只是短暂的握了一下,但顾岑的目光却在触及到两人交握的手时瞬间变的冷厉。
“她方才想来看看昨天入狱的那个郡王府的人,我不允她,正跟我闹呢。”
闹?
顾岑丝毫想象不出来容虞闹的样子,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容虞有求于人的样子。
顾岑抿了抿唇,目光从容虞的手上离开然后移到了容虞的脸上,看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又看到沈映一如既往的温雅。
昨天入狱的那个郡王府的人并不归顾岑直接管,他也没怎么注意这个事,听到容虞要来看那个人才稍微提起点兴趣。
“哦?人都说九姑娘痴恋世子殿下却不得结果,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如此啊。”
沈映满不在乎得笑了笑,似有所指道:“谣言罢了,自然不可信。”
有下属过来和顾岑打招呼,顾岑随便应付了声,然后转而对沈映和容虞道:
“九姑娘不是说要去看看昨天那个犯人么,还请殿下和九姑娘随在下进来吧。”
沈映侧身对容虞道:“走吧。”
容虞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语。
沈映道:“看,这样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去看看容长兼啦。”
容虞站着不动弹,只沉默的看着沈映。沈映拉住了她的袖子,道:“让他们知道没事的,你知道的。”
容虞的确知道。
容长兼是必死之人,顾岑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她和沈映实在是太不可能了,除非有一天她和沈映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否则不会有人轻易相信的。
容虞低下头来,然后随从的跟着沈映走进了诏狱。
这里还一如容虞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阴深,血腥,充满湿气,但是今天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要更加的难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味。
顾岑眉头皱着,问周边的人:“干什么呢,什么味儿啊?!”
一旁的狱卒忙诚惶诚恐道:“大人,前天有个犯人死在狱里了今儿才发现,大人放心,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
顾岑道:“行了,有人死了为什么今天才发现,谁负责的那片,让他领罚去。”
狱卒道:“是,属下这就去。”
沈映拿了块帕子递给容虞,道:“觉得难闻就掩住口鼻。”
容虞摇了摇头,道:“不用。”
沈映没有再问,但带着容虞的步伐加快了些。
顾岑虽然看的心里不舒服,但竟然又诡异的浮现了另一丝念头来,其实他对这个女人有兴趣也不为过啊,毕竟连沈映这种人都受不了她的追求了。
顾岑不再看他俩,走过一个转角,他从墙上取下钥匙,道:“就是那了,九姑娘可需要打开门来看看啊。”
容虞摇了摇头,站在外面看着这个四角牢笼里蜷缩着的容长兼。
他头发脏污,容虞印象里一贯穿着精致又华贵的容长兼现在已经丝毫没有往日里威风的样子。
人靠衣装这话真的没有说错啊,现在衣衫破旧的容长兼看着也就是一个卑贱的犯人形象,他颧骨低,脸瘦长,眼皮单张,平日里收拾好了就是一副官样,如今和大街上难民乞丐也没什么不同。
容长兼原本缩在角落里,听见响声侧头抬眼看了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站在狱门的容虞,还有背着手站在容虞身后的顾岑以及顾岑身边的沈映。
他今天受了刑,上刑架是镇府司首领亲自吩咐的,他根本就反抗不得。
那目的性那样明确,说是上头没人吩咐他都不信,可是他和顾岑无冤无仇,不太像是顾岑做的,可除了顾岑还有能力让人给他上刑的还同自己有怨的,容长兼实在是想不起来几个。
当初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暴怒又焦躁,但属实没有太当回事,因为这在他看来本就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家里不会扔下他不管,把钱补上,在打点关系估计不出两天就能出来了。
可他没想到,这短短的不足两天时间,上面居然敢对他动刑。
如今他迷迷糊糊的看见容虞时,大致明白了容虞和顾岑的来意,容虞和这个顾岑有那等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是家里让这个女人去找顾岑了,现在定然是要放他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沈世子也在这里?
不过他现在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容虞怎么现在才来,实在是废物。
他动了动腿,想要走到门边,但刺痛让他连忙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容虞居然没有让顾岑开门,然后进来扶他?
看来她对顾岑而言也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玩意儿。
果真是那种女人的女儿,只会用这种不堪入目的腌臜手段,现在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到时候他出去了,还是要让这个女人知道他才是郡王府的天。
想是这么想,容长兼还是忍着腿上的痛挪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和沈映还有顾岑行了个礼,然后道:
“这次真是麻烦大人了,待到容某出去定然重金酬谢。”
沈映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容长兼身上,容长兼莫名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忍着身上伤口的刺痛道:
“世子殿下,下官如今仪态有失,实在是……”
沈映垂眸睨视着他,凉声打断:“下官?容公子可是误会了什么。”
容长兼的神情僵在了脸上,那抹客气又谄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他看着沈映道:“殿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顾岑轻声笑了下,他对容虞的家庭多少了解一些,讽刺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吧?”
容长兼听闻这话,笑容彻底褪了去,他道:“……你们在说什么?”
容长兼转而把目光放在了容虞身上,道:“九妹妹,你和顾大人说了什么,你没跟他说你是干什么的吗?”
容虞沉默的看着他,但眼睛里的愉悦难以抑制的流露了出来,唇角也不自觉的弯起。
“你…你笑什么,你到底说了没有?”
容虞道:“说了啊。”
容长兼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就没有怎么指望容虞,他要是想要出去,主要还是要靠容围在外面的打点,可现在沈映和顾岑的话却让他不确定了起来。
“殿下,您说什么呢,顾大人,你们这是……”
沈映没有理会他,转而问容虞:“满意吗,不过他看起来状态似乎还可以。”
容虞摇了摇头,诚实道:“不满意。”
沈映的确没有把容长兼的事情接手过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拿容长兼没办法,当初容围塞了不少银子进来,容长兼之所以还能受刑,还是沈映从中暗示的,锦衣卫也并非是顾岑一手遮天。
顾岑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殿下的意思……是再审审?”
沈映依旧是那幅温和的模样,容虞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要他帮她情绪,这让他很愉快,他看着容虞,道:
“就依她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