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画?”
流夏心里一慌,小心的问:“姑娘,你都知道了?”
容虞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垂着眸问:“知道什么?”
流夏朝容虞走过来,接过容虞手里的帕子,尽量含蓄的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总能听见别人说世子殿下…可能倾心于六姑娘。”
容虞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夏道:“……好像是上次安平侯府的事情,就是那次六姑娘不是被泼了桶水嘛,听人说世子殿下很着急,还给六姑娘递了个帕子,亲自……把她脸上的水擦干了。”
“不过奴婢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六姑娘比起姑娘你可差远了,而且奴婢可从未见过世子殿下对六姑娘有什么特殊的,这事又没人亲眼见到,怎么可能是真的。”
虽然六姑娘那确实有世子殿下的帕子,不明真相的很容易被这些流言带过去。
琉夏认真的观察着容虞的脸色,她家姑娘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但气氛莫名有些压抑,琉夏咽了口口水,默默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容虞抿了抿唇,道:“你先下去吧。”
“……是。”
容虞掀起帘子走进内屋,屏风后已经兑好的浴汤袅袅的散发着热气,她脱了衣裳走进去,四肢百骸一下子温暖起来,膝盖那里的青紫还没有退去,痛楚汹涌而来,但她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甚至在这样的刺痛中找到了一丝安稳。
睡觉时,一个红漆木匣子放在枕边,她侧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半天,才缓缓的闭上眼睛。
三天前,安平侯府寻回失踪多年的小侯爷,举府同庆,大宴宾客。
安平候似是有意想让刚回来的这位小侯爷多多结识上京城里年轻一代的才俊们,故而上京城里世家子女们几乎都被邀请了过来。
容虞自然不在邀请之列,她能去还得益于那位六姑娘容画。
“她名声那么烂,六姑娘肯带她去那种场合露面实在菩萨心肠。”
“到底是姐妹啊,六姑娘这是念着同府情谊呢。”
“那容虞是走了几辈子运才碰见六姑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姐姐啊。”
菩萨心肠,温柔善良。
这就是容画给人的既定印象。
她喜欢穿一身颜色素淡的衣裳,身体不怎么好,会对人笑的轻浅,婉约大方,温柔小意。
但三日前的安平侯府,她还利用她扮演了好一出善良姐姐的戏码。
她记得那天。
身穿粉色百花晕春锦长裙的姑娘聘聘袅袅的朝她走过来,模样娇俏说的话却恶毒至极。
“郡王府的九姑娘?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容虞不理睬她,少女说话便越发的不带分寸:“容画是怎么回事啊,带你这种人来,晦气也太重了吧。”
“怎么,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晦气,感觉不好意思了吧?”
安平候府很大,他们周边人不多,大多都离她们这比较远,注意不到这发生了什么。
容画站在旁边的一株兰花旁,颇有些看好戏的姿态。
少女声音放轻了些,继续道:“诶我说,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死了的娘亲一样不要脸啊。”
“娘是什么货色孩子就该是什么货色啊,你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勾.引人的吗?”
这种场景,在这七年里容虞经历了数次,她低着头不说话,无声的承受这些辱骂,反驳无用,只会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嘲讽。
她的反驳会被调笑,在没有相应地位的时候,仅凭几句辩驳根本不可能让人认可。
所以她总是沉默的。
但这一次,她少见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面无表情的问她:“你母亲曾是天香楼头牌,你又是什么货色?”
少女没想到容虞会这么直接的回她,当下便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气的笑了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么说?”
容虞又低下了头,不再回她。
“你是觉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吗?你信不信我随便说句话,我就能让你被罚死在郡王府?”
“要试试吗?”
气氛僵了僵,容虞忽然缓缓抬起目光紧盯着她,瞳仁漆黑,毫无情绪。
她重复了一遍少女的话:“要试试吗?”
容虞的阴沉让少女厌恶的同时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莫名就慌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慌忙之中,她目光倏的瞥见了一旁路过的端着个木盆的小厮,勾起唇角笑了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道:
“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未免过于愚蠢,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红兰,接过那盆水,让九姑娘清醒一下。”
冰凉的兜头砸下,一个女人忽然扑在了她身上。
是容画。
她不过来,容虞都不知道原来方才她被人羞辱时她这个姐姐在旁边。
那温柔娴静的六姐姐被泼了一盆凉水以后第一件事是关切的看着她,问:
“九妹妹,你没事吧。”
身形羸弱的女孩身上湿了大半,瘦削苍白的小脸上水珠滚落,即便如此依旧一脸关切看着自己的妹妹,真实我见犹怜。
没等容虞回答,容画便转身对着泼她们俩水的那人严肃道:
“我妹妹她虽然不懂事了些,但毕竟是我妹妹,不是谁都能欺辱的,她做错了事自有家里教导,不需外人来教训。”
温柔又坚定,话语掷地有声,端的是一副温柔姐姐的样子。
她不否认容虞做错了事,哪怕容虞自始自终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里。
容虞四处扫了扫,果真在不远处的转角看见了一行人正走过来。
为首的那人是沈映,他一身锦衣长身玉立,身后跟了数名侍从,脚步生风,清隽明朗。
容虞定定的看着,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处境。
令下人朝容虞泼水的是侍郎家的大小姐,她向来不待见容虞,不待见她那样光明正大的喜欢沈映,也不待见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有那样一张美艳的脸,故而逮着机会就羞辱几句。
反正就算她欺负容虞,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可谁知六姑娘会突然扑上来,六姑娘看着就是个体弱的,这一泼说不定泼出什么毛病来。
那小姐不过也只是个初初十六的娇小姐,泼水本就是冲动行事,远远的又瞧见有人过来了,心里一慌,居然直接跑了。
于是,浑身湿透的容虞和容画,就在原地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沈映。
容虞发丝还在滴着水,手指攥的生紧。她站在路边低着头,只瞥见那双纹绣着金色云纹的白靴离自己越来越近。
片刻后,那双靴子停在了她面前。
容虞倏的抬头,正好撞上那人正垂眸看着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的颜色相对浅淡,长睫浓密,眼尾拉的长有轻微的上挑,但丝毫不显轻浮,这样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总会予人深情又专注的感觉。
还未等容虞反应什么,一旁的容画便先一步福了福身子,道:“小女见过世子殿下。”
沈映抬了抬手,收回目光,意态疏淡又礼仪周全:“姑娘不必多礼。”
见到沈映是该行礼的,但还未等容虞动作,一旁的容画便道:
“舍妹不懂礼仪,小女在这里向殿下赔罪,还请殿下莫怪。”
沈映弯了弯唇角,温润道:“无事。”
容虞一直低着头,掌心不知是汗还是水,衣裳湿了大半,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严谨端正的,而她总是狼狈不堪,。
她喜欢沈映
他那样干净又那样美好,是神明也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沈映看见了那乌黑道长发此时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朝谨欢那边侧了侧脸。
谨欢会意,上前给容虞和容画一齐递了张帕子。
“姑娘擦擦吧。”
待到她们俩接过,沈映才道:“两位姑娘可以去客房整理一下,在下就先告退了。”
容画几乎掩盖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他捏紧帕子,脸色微红,服身道:“小女恭送殿下。”
沈映微微颔首,阔步离开。
奕王府的世子沈映誉满天下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种赞誉并非仅仅是针对于他的学识与相貌,更多的,是他身上常人难及的修养。
他似乎永远温和如玉,待人宽和有礼。
正如对待容虞的态度一样,因为她对沈映毫不掩饰的追求,让沈映连同她一起成了上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寻常人被这么连累只怕早就对始作俑者厌恶至极了,但沈映永远是那个温和又疏离的沈映。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曾因为容虞对他的追求而让她难堪,也未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甚至从未在什么场合以鄙弃或炫耀的口吻提过容虞这个不被人认可的第一美人。
………
翌日,清晨。
容虞从梦魇里挣扎出来,艰难的睁开眼睛,刺进檀木窗的光线明亮又刺眼。
她摸了摸放在枕边的木匣子,恐惧渐渐褪去,她才拧了拧眉心,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
刚刚洗漱完,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琉夏便匆忙走进来,道:“姑娘,六姑娘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琉夏刚刚说完,便有一个身粉罗裙的小丫鬟走进来,她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一人手拿着托盘,一人手里捧着小木匣子跟着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丫鬟是容画的贴身一等丫鬟帘青,她脸带笑意,道:“九姑娘,奴婢奉六姑娘之命来给您送点东西。”
“这是两件锦芳阁的裙子,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棉裙还有十二破流仙裙,都是上等的料子,我家姑娘都没舍得穿呢。”
说着她又打开那个木匣,道:“这里是些首饰,可都是好东西,姑娘特地给您挑着送过来的。”
容虞扫了眼,淡淡道:“知道了。”
帘青有些不满,依着九姑娘这处境,不说对她家姑娘感恩戴德也全不该是这么个冷淡的样子,但想到还有任务在身,便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还愣着干什么,给九姑娘放这啊。”
琉夏忙道:“给我吧。”
琉夏去放东西,帘青看了眼跟着自己过来的两个小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
丫鬟一出去,房里便只剩下帘青和容虞两个人。
容虞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帘青的下文。
帘青脸上堆着笑,道:“九姑娘,您也听说了现在的传言……”
容虞问:“要我澄清吗?”
帘青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传言这种东西,你也知道时间久了自然就散了,只是既然传都传了,你要是突然那么出来一说不是那样的,我们姑娘脸上不好看,所以奴婢今天主要是想跟商量商量……”
“咱们就静静的等着流言自己散,别去管它。”
那天的事除了容虞本就没人看见,侍郎家的小姐能证明泼水是真,遇见沈映也是真,容画手里又真的有绣着沈映专属标志的帕子,具体沈映有没有亲自帮她擦,还真没外人知道。
沈映是上京城女子心中公认的高岭之花,能和他有点什么,足以让人对她艳羡不已。
况且如今的传言对容画可没有半点不利,因为在传言中,沈映才是主动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