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虞轻轻一推, 覆在她身上的那个已然没了呼吸的男人就往后倒落在地,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刘鼎瞪大双目倒在血泊里,身体抽搐了一会然后归于平静。
容虞从地上站起来, 她脚步有些虚浮, 手撑着桌面才堪堪站稳,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身体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也愈演愈烈, 她摇了摇头, 摘下头上的簪子扎了自己一下, 掌心被扎的破了块皮,有血珠冒出来,她才觉得总算清醒了些。
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克制着要扯下自己衣衫的冲动,从刘鼎身上垮了过去。
这个地方太过偏僻, 就连水井都在巷子头, 如果一桶一桶的往屋里提,恐怕还没提够她就先撑不住了, 如果直接站在水井边往自己身上倒水, 恐怕不等药效过去,她就会被夜里巡逻的官兵抓起来,以yin秽治罪。
容虞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层薄红覆盖在脖颈还有脸颊上, 腿脚瘫软是次要, 那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才是最致命的。
终于, 容虞拉开房门,衣领有些凌乱,她依旧是那样, 漆黑的双眸毫无情绪,唇角紧绷着,分明眼角泛红呼吸急促,却不曾从那双眼睛里发现丝毫的涣散,像决定了什么一样磕磕绊绊的走了出去。
她扶着墙壁走出巷子,素色的衣衫上几乎沾的全是血,脸上,手上,甚至时头发上都是还未曾干涸的血迹,好在这时正是深夜,否则被人看见又不知会引起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来。
她一边走着一边解开自己满是血迹的外衣,她的手颤抖着,额上布满薄汗,那衣带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解不开。
她长呼一口气,压下身体本能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一点的解着缠在一起的衣带,但越解不开就越烦躁。
必须要脱下来,她不能这样出去,至少不能带着那么多血迹出去。
但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
身体的痛楚让她竟然连有人走到她的旁边她都没有注意,纵然那人身上有令她熟悉的冷香,但她并没有因为而放下心来。她张开嘴想说什么,话还未曾说出来就被人拦腰抱起,耳边嗡嗡的,但仍旧能听到沈映那压制着的,低哑的声音。
“去最近的客栈,快去找大夫。”
她抓着沈映的衣领,身上的血迹染了沈映一身,沈映将她放在马车上,紧接着唇边被递了一杯水。
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跟她说:“张嘴,喝一点。”
容虞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嗓子才稍微感受了一些,她抓着沈映的手,力道很大,开口道:“…送我去翠楼。”
翠楼是离这里最近的ji院。
沈映唇角紧抿着,面色陡然冷了下来,眼里夹杂着失望以及其他。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又到了一杯水送到容虞唇边,低声哄着:“乖,再喝一点。”
容虞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要炸开一样,她甚至已经开始克制不住的低吟,眼角的红愈发的艳丽,满是血迹的手穿过了沈映的外衫放在他的腰上,道:
“我很难受,送我去翠楼。”
沈映抱着她,冷声对外面的车夫道:“再快些。”
殿下那个语气车夫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听过了,他一点不敢耽搁,只恨不得马儿立马飞过去,他一点都不怀疑倘若再慢一些,殿下立马杀了他。
他拂开沾在容虞额角的发丝,没有理会她说的那些话,只道:“再忍一会,一会就到了。”
“……你别管我。”
容虞的忍耐力本就非比寻常,刘鼎给她下的药很强劲,放在寻常女子身上或许这会已经坚持不住,或许已经不似人样了。但容虞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宁愿去那种地方随便找个人也不愿意沈映帮她。
而沈映正因为清楚她还有残存理智才觉得失望又无力。
这种药由于过于强劲,事后会影响女子的身体健康,故而早就被停用了,不知刘鼎又从哪里弄来了这种药。
这个巷子太偏僻了,就连最近的客栈都得走两条街才能到,车夫叫停马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死了一回一样。
沈映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罩在容虞身上,一路抱着她阔步上了楼,推开门,把人放在床上。
紧接着就有下人送了一桶凉水上来,沈映帮容虞解开外衫,把她抱进了木桶里,然后拿着帕子细细的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冰凉的水仿佛透过皮肉一瞬间浸满了寒意,但身体里的燥热未曾有一丝一毫的缓解,只是神志属实比方才清明了些,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抓住了沈映的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沈映为她擦拭的动作一顿,语调低哑,透着彻骨的冷意:“你中的是烂蝶香,并非无法医治。”
“你也不必再说了,我不会把你送到别人床上,你若是真难以忍受,我会帮你。”
容虞摇了摇头,费力的将沈映的手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低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那双手修长又精致,白皙的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指尖泛着冷意。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沈映静静的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很美但是也很狼狈,身上都是血迹,连脸上也有,发丝沾在了一起,凌乱不堪,脸色通红,衣裳全都湿了贴在身上,领口被扯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
他平生最不喜庸俗,也最不喜脏污,可是她总能在他这里破例。
她从不允许他参与她的事情,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认真而专注的目光,她分明一直口口声声的说喜欢,可喜欢在她这里又恰恰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而他沈映的爱,多少人求而不得,他珍而重之的送给她,她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容虞的动作虔诚而郑重,却丝毫不含情意。
片刻后,她移开唇,仰头看着沈映。
他的脸庞如刀削般凌厉,薄唇,瞳孔颜色浅淡,不笑的时候显得尤为薄情。
他忽然揽住了容虞的腰,亲吻上了她那双被她自己咬出血迹的红唇。
他的力道很大,这个吻没有丝毫缠绵可言,甚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手扣在她的腰上,不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可容虞却在这场并不温柔的亲吻里得到了抚慰。
后来沈映还是松开了她,然后沉默的帮她换了衣裳,把她放到了床上。
大夫没过多久就过来了,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以前是宫里的御医,后来从太医院退了下来,偶尔会替高门大户老爷夫人们看一看病,医术十分精湛,平常人也难以请的动他。
他给容虞把了脉之后又施了针,尽力封闭容虞的痛感,又给她吃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然后告诉沈映,此药痛觉可以压制,欲念却必须要自己抗过去,等到药效过去,就自然会好受些。
夜里须得不停保持身体的温度不能过高,否则反倒会适得其反。
这一夜过的兵荒马乱,容虞一直在煎熬,沈映也没见得多好过,天色蒙蒙亮时,容虞昏睡了过去,是沈映每隔一刻钟就用凉水擦拭一遍她的身体。
轻轻的关上门,沈映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有两人正在那候着,看见沈映过来立马行了个礼。
沈映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说吧。”
“启禀殿下,意图对九姑娘不轨的人名叫刘鼎,是禄郡王妃的弟弟,他这次可能是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属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尸体处理好了吗?”
“已经处理好了。”
“去安排一下,伪造成仇杀,明天晚上带人去“现场”,把案子接过来。”
“是。”
两人方才离开,沈映从房间里走出来,谨欢上前道:“殿下,您一宿没睡,九姑娘还未曾醒过来,您要不先睡一会,奴才在这替您看着。”
沈映摇了摇头,道:“不必,你先下去吧。”
谨欢默了下,然后弓下了腰:“是。”
沈映打开门,重新回到了容虞睡得那间房里,床上的女人很安静,和她平常一样,总是安安静静的,唇色苍白,纵然已经虚弱成这样了,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他第一次同容虞说喜欢她时,好像是在三年前了。
那天他恰巧撞见一群所谓的名门贵女们聚在一起,她们那时正有声有色的谈论着那些莫须有的,他和这个女人或是那个女人的往来韵事,说他几天前多看了谁一眼,又向谁表露了爱意,他一直不纳妾不用通房是因为一直在等着谁谁谁。
他原本并不关注也并不在意那些,可是他发现那天容虞也在那,她站在角落里,看起来很低落。
他知道容虞喜欢他。
而他对容虞却始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思,所以即便容虞说喜欢他,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从小到大同他说喜欢的女子简直不计其数,容虞除了相貌还有同他年少时的那点情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所以面对这份喜欢,他一直都是沉默的。
可是那天角落里的容虞却让他罕见的皱了皱眉,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心绪涌了上来。
他向来对自己了解的透彻,也并非是多么优柔寡断的人,接受自己喜欢容虞这件事并不难。
他当天就去找了容虞。
去跟她说他也喜欢她,会去跟父母商议,娶她为妃。
甚至跟她明确的表明自己将来不会纳妾也不会爱上别人,即便他的父母不同意,她也不必担心,因为将来他的世子妃必然是她。
他还说倘若她愿意,他会为她的母亲报仇,如果她愿意等,他会尽能所能的让曾经所有欺辱过她的人跪下来给她道歉。
但容虞拒绝了他。
“为什么要喜欢我,我不需要。”
“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会很厌恶你。”
“别管我的事。”
当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但当天下午,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之上,容虞当众端了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眼里满是迷恋,在他接过酒杯时,她就那样堂而皇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说:
“我喜欢你,你今晚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满座哗然。
从没人敢这样亵渎沈映。
也是从那时起,容虞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差了。
那些事情说起来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了,恐怕难有人相信,他们之间卑微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容虞。
容虞睁开眼时,沈映正坐在她的床边,看见她醒了,他凑近了些,问她:“感觉怎么样?”
容虞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还好。”
“还难受吗?”
容虞摇了摇头,她握了下手,发现掌心的那点伤也被处理过了。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不要自己忍着。”
容虞说:“我知道。”
“昨晚那个人呢?”
沈映道:“尸体已经清理了,放心。”
“如果你想换住处的话……”
容虞打断:“不必。”
沈映抿了抿唇,不再提这个话题,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容虞,道:“饿不饿?”
容虞摇头。
但沈映还是吩咐下人让厨房送点白粥过来。
容虞身上已经被沈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他一夜都守着容虞,自己身上的衣服反倒依旧血迹斑斑。
他喂一口容虞喝一口。没有反抗,很是顺从。
一碗粥喝完,那位老大夫又过来了一趟,仔细的给容虞诊了脉,然后又给她开了些调养身子的药方才离开。
容虞看向他时,目光里的喜爱是掩藏不住的,在那双平日里毫无波澜的眸子里格外明显,也格外的具有欺骗性。
他对上这样的目光,轻轻的抚了抚容虞的头发,问:“如果我昨晚没有碰巧去看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容虞没想骗他,认真回答:“去找一个男人。”
沈映的手并没有停顿,甚至语调依旧是温和的,他道:“为什么我来了之后还是想要去找别人?”
容虞答:“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
“你和别人不一样。”
沈映的手移到了容虞的脸上,手指的抚过她的脸庞,问:“哪里不一样。”
“你是喜欢的人。”在她心里,喜欢的人干净又美好,而那些事情过于肮脏。
至少这证明了在容虞这里他是特殊的人,但沈映并未因此而感到开心。
“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去找别人这种话。”
容虞低下头,不语。
沈映轻轻的捏了捏容虞的手指,语调放轻了些,道:“……我可以保护你,如果你不信任我,至少也要让我试着为你做些什么。”
容虞还是不说话,对容虞来说,沉默往往就代表着拒绝。
意料之中的答案。
为什么容虞不会去试图依靠别人呢。
以她的姿色,就算没有沈映,她用些伎俩去寻找一个其他的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皇爵,去套住他的心,让他为她死心塌地,照样可以对付刘娴从而为她母亲报仇。
她根本不必一个孤女跌跌撞撞那么多年,去试图用一个低贱的身份扳倒那个对她而言高高在上的女人。
如果她仅仅是不想让他帮助她也就算了,在容虞那里他好像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喜欢的人”那样,她会迷恋的看他,也会想要触碰他,却不从不会关心他有没有喜欢其他人,甚至不关心他的所有事情,这样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沈映并不过多计较,左右这样的她它早就习惯了:
“我在南城边有一处别院,我送你先去那里住几天。”
说罢又补充道:“左右你现在不在郡王府,就算是不在那个巷子里也不会引人怀疑。”
沈映的眉眼很温和,专注的这样看着一个人时候会给人很深情的错觉,虽然他也只这样专注的看过容虞一个人而已。
他低低诱哄:“我很想你。”
“你去了以后,想见我时就不需要再知道我的行程,也不需要走那么远去找我,我就在你身边,你一转眼就能看见我。”
容虞被说动了,问:“真的吗?”
“真的,放心吧。”
容虞同意之后,沈映立马派人去南城的别院吩咐了那边候着的下人,让他们重新打扫,备好饭菜。
沈映在上京城里有很多处别院,其中只数南城那里最为偏僻寂静,他知道容虞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俩过于亲密,所以特地选了那里。
容虞上次身上的鞭伤还没好,昨天晚上又泡了水,若不是沈映处理的妥当,恐怕早就发炎了,她站起身子时腿脚还有些发软,沈映要抱着她但被她拒绝了。
那处别院很大,丫鬟小厮都在那候着,容虞的到来,属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南苑沈映其实并不常去,就算过来也只是碰巧在附近办公然后凑活在那里睡一晚,并且从未带过外人,更遑论是个女人了。
这次居然会带个女人过来,过来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众人几乎无一不为此惊异,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看这个女人。
跟着容虞的是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名叫小蔷,是沈映亲自指派的。
他没把容虞安排到其他的偏院去,干脆直接的让容虞就住在他平常住的那间屋子里,房中摆设很是清雅,淡淡竹香蔓延,屏风瓷器颜色都并不深重,大多是青白两色,同容虞这种一看就浓艳的美人格格不入。
“姑娘,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
“鹅黄的,杏白的,这个淡青色这不错,姑娘您那么美,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容虞指了指角落那件深蓝色,道:“这个。”
小蔷愣了下,这件颜色太重了,一看就不像是殿下会喜欢的颜色,但她这是容虞选的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道:“好的,奴婢给您更衣吧。”
没过一会就有下人送来了膳食,端菜的仆从鱼贯而入,不说饭菜如何,连盘子都是精致的。
沈映坐在容虞旁边,问她:“手还疼不疼?”
容虞摇头,自己拿起了筷子,夹了点眼前的菜放入口里。
沈映道:“我不知你的口味是偏淡还是偏重,就让他们都弄了一些,你喜欢什么样的,下次我就让他们多做些?”
容虞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不必,都一样。”
“一定是有偏爱的吧,你仔细想想。”
容虞似乎是被问的烦了,就随口说:“喜欢淡的。”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动作却没有偏爱清淡的食物的意思。
如果沈映不给她夹菜,她就一直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她也不会去好奇稍微远一点的那些颜色绚烂又精致的菜是什么味道,她的面前有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喜欢的菜也没有讨厌的菜,饭菜对她来说只是让她生存的物品而不是可以让她获得味觉上愉悦的东西。
沈映不是多话的人,但是一旁伺候着的小蔷却觉得殿下仿佛换了一个人样。
今天上午殿下叫她过去,让她这段时间伺候一个姑娘,还特地嘱咐她不要怠慢,这点有些多此一举,因为但凡是沈映手下的下人都十分听从主子的话,不会出现因为容虞身份低下就不好好伺候的情况出现。
那时候小蔷就觉得这个姑娘不一般,想起自己平常行事冲动话又多,殿下也知道,她不太明白这么重要的差事干嘛要交给她,于是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沈映:
“…殿下,我有什么注意的吗?”
“没有。”
“……哦。”
后来见到容虞了,同她相处了半天小蔷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很美但是却很沉默。
不是那种那种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那种沉默,而是已经形容不好的,就像枯败的草木一般寂静。
她忽然明白,倘若选一个稳重又不会犯错的人过来,这位姑娘恐怕一天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殿下在她印象中向来都是温和又疏离的,从不与人过分亲近,谦和有礼的外表下是一颗冷漠的心。
可今天却颠覆了她的认知。
殿下一直在跟容虞说话,语调温柔,说的也全是一些可说可不说的东西,但容虞一直都不怎么回答他,就更显得殿下的姿态温柔到近乎卑微。
吃过了饭,沈映带着容虞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进了他的书房,这里不比奕王府的书房,因为这里更像是一个赋诗烹茶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政务上痕迹,写写画画的东西倒是不少,书房总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生活习惯的地方。
但是容虞只随便扫了一眼,并不关心。
沈映也不在意,他道:“我并不经常来这里,但是也从没想过要把这里转让给其他人,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一片的梨花开的很好看。”
“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想过,将来要带自己喜欢的姑娘在春天的时候住在这里。”
这样带着幻想意味的话实在是很难相信时从沈映口中说出来的。
容虞没有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并非是觉得不知该怎么回答,而是觉得没必要回答,因为在她看来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至书案时,一张巨大的宣纸摊在上面,容虞少见的驻足看了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问沈映:“你会作画吗?”
沈映怔了下,旋即回答道:“略通皮毛。”
“那你能把我画下来吗?”
沈映不知容虞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还是道:“好。”
容虞坐在椅子上,没摆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神态,就是她平常的那副样子,除了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流露出的对沈映的迷恋,便俨然像一个小木头人,这样的动作与神情实在是不适合作画。
但沈映还是动笔了。
他手指修长,执笔也分外好看,下笔如行云流水,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轮廓。
不过半个时辰,一副美人图便呈在纸上,从衣服的纹饰但细微之处的轮廓勾勒都十分细致,手法熟练又精湛,一点都不符合沈映先前说的只略通皮毛。
但画完之后,容虞并没有流露出喜欢的模样,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对沈映说:“我把它送给你。”
这本就是沈映自己画的,要送也该是沈映送给容虞才对,他莞尔失笑,问: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容虞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她总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从不会解释缘由。
思及以往种种,沈映无端觉得烦躁,说出的话也忽然带了些别的意味:“为什么你会觉得送给我我就一定想要?”
容虞没察觉沈映话音的不对,或许是察觉了但觉得无可厚非,她道:“不想要可以扔了。”
“你觉得我会真的不想要吗?”
“那是你的事。”
他神色冷了下来,抓住了容虞放在桌上的手,沉声问:“我的事?那到底什么才是与你有关的?!”
容虞一下子挣脱开自己的手,衣袖从方才的那副画上滑过,墨迹没干,这样一滑,不止沾她一袖子的墨水,连画也毁了。
沈映没说话,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沈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容虞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那副墨迹模糊的画,忽然觉得疲倦。
“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
他站起身来,恰逢这个时候谨欢敲门,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殿下,南原矿场的出了点纰漏,上面已经问责下来了,需要您过去一下。”
有容虞在这里,一般不太重要的事情谨欢都不会过来通报沈映,能让他这样的恐怕是真的事态紧急。
容虞抬眼望着他,沈映抿了抿唇,然后道:“你有什么需要和小蔷说,我晚上就回来。”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所有美好与柔软都只是表象罢了,他内里实则冷漠又强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极有理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想要什么就一定要的到手,但是这些再容虞身上好香都没体现出来。
他把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了容虞身上,却好似没有丝毫作用。
这份感情依旧杂乱又漆黑,他被困在里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容虞一直望着他,待到他走出门去,房里重新归于寂静时,她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
她默默的站在书房外的走廊下,看见沈映已经换了身衣裳,是一身墨色的官服,神色冷冽又不近人情,仆从弯着腰不敢说话,谨欢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边。
天色有些灰暗,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直到沈映走出院子真正的坐马车离开,她才慢慢的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站了一会,目光有些涣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里。
“姑娘,殿下走了吗?”小蔷端了盆桂花糕过来,探头问容虞。
容虞嗯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她看起来心情不好,小蔷想着可能是因为沈映走了容虞才这样,便道:
“没事的姑娘,殿下肯定会回来的,殿下平常就特别忙,奴婢还是第一回见他闲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是为了姑娘你。”
容虞又嗯了一声,没有其他的反应。
小蔷见容虞兴致不高也没再说起这个,只笑意盈盈的道:“姑娘,奴婢方才从后院摘了些花过来,这种花特别好看也特别香,姑娘你看看。”
容虞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
“姑娘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呀,看书?写字?姑娘你的手那么好看,一定喜欢弹琴吧!”
容虞不语,小蔷便以为她不喜欢,表情有些失落:“……那姑娘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东西吗?”
恰逢这时,有小厮敲了敲门。
过来的是两个青衣小厮,他们抬着一个木盒子,道:“姑娘,殿下走时令奴才将这送给您,殿下说您要是喜欢就收下,可以再南苑放着,也可以带走,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转送给他人。”
木盒被打开,里面是一面琵琶,做工精良,雕刻细致,被打磨的很细致,泛着淡淡的流光。
容虞道:“放下吧。”
“是。”小厮退下,一旁的小蔷神色很是激动,道:
“好漂亮的琵琶啊,呜呜呜,这一定是那个琵琶,我就说殿下肯定是拿来送人的。”
容虞:“?”
小蔷连忙道:“姑娘我就说你喜欢弹琴吧!前几个月奴婢就听说殿下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面琵琶,奴婢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说这个可珍贵可珍贵了,是凤凰木的,殿下花了好些心思才弄到的。”
“殿下对您真的很上心呀,奴婢从来没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样。”
她甚至听说殿下为了这个琵琶特地亲自去了一趟江南,那时候正逢南边涝灾,来回一趟不说有多舟车劳顿,危险肯定是有的。
奇怪的是,那个琵琶被带回来之后一直放在南苑,殿下不用它,也没有把它送给别人,大费周章把它带回来之后就把在放在那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一直觉得这个琵琶背后有一段风月情事,如今看来肯定是这样!
“姑娘姑娘,你快试试,姑娘你谈琵琶一定很好听!”
“太好看了!一定很贵,见到它一定是奴婢的荣幸。”
一旁的小蔷感动的跟什么似的,容虞的反应却淡淡的,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问小蔷:“你很喜欢?”
小蔷点头,道:“当然啊,姑娘你不喜欢吗!”
容虞:“那你带走吧。”
小蔷:“……”
小蔷脸上的欣喜和兴奋逐渐退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问容虞:“姑娘,你不想要吗?”
容虞根本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她摇了摇头,说:“不想。”
小蔷道:“可…可这个是殿下他好不容易弄来过来的。”
容虞道:“哦。”
哦?!
小蔷道:“…姑娘,‘哦’是什么意思啊。”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高了不少:“难道……您不喜欢殿下?是殿下强迫带您来的?!”
殿下居然是那种喜欢强取豪夺的人吗?
可容虞说:“我喜欢他。”
但紧接着她继续道:“但他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神色冷漠,眼里全是薄凉。
小蔷不说话了,可能是她脑子不行,她根本就搞不明白容虞说的话。
为什么喜欢殿下,却又对殿下送过来的东西那么冷淡呢?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不要说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香囊都还是令人欢喜的。
方才容虞说的话对于在一起的两个人来说,未免也过于冷漠了些。
她忽然有些难过了。
殿下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弄过来的东西,小心的一直保存着,只为有一天可以好好的送给心上人,但是那人看到了,却不屑一顾。
琵琶最终被小蔷收了起来,想着或许是因为殿下和容姑娘吵架了,所以容姑娘才那个态度。
………
压抑了半天的雨终于哗啦啦的下了下来,容虞放下手里的碗筷,问:“沈映什么时候回来。”
小蔷和容虞待久了,不知道为什么话也变少了,突然被问话她还有点紧张,道:“…奴婢也不知道,殿下平常很忙,但是应该一会就回来了…吧。”
话越说道后面声音就越弱,她和容虞相处了一天,这还是第一回容虞在沉默中主动问她话,但她…却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雨越下越大,容虞打开门,有雨水溅到了她的身上,小蔷道:“姑娘,您要不还是进去吧,外面寒气大……”
容虞不理她,又朝外面走了些,屋檐根本遮不住那么大的雨,她越往前砸在她身上的雨就越多。
外面官道寂静,只有雨水砸下的声音。
不知道站了多久,容虞才转身回了房间。
夜色越来越重,但沈映还没回来。
容虞也不睡觉,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不说话也不做别的,就真的只是等待而已,这样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小蔷早就发现了这位姑娘好像…和常人不太一样,但见此还是抿了抿唇,忍不住提醒到:“……姑娘,也许殿下今晚不回来了,您要不先歇息吧。”
容虞道:“你先下去吧。”
小蔷道:“没事,姑娘,奴婢就在这陪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对上了一双沉静又漆黑的眼睛。话音戛然而止,这目光分明平静无比,但在这夜中的烛火下却莫名有些渗人。
容虞重复:“你先下去。”
小蔷:“……是。”
小蔷一走,原本就寂静的房间便更加寂静了下来,明明安安的烛火下,容虞自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朝外面看着。
静静的等沈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