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着大地,天空中只零散的挂着几颗星,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偶尔能听见野狼嚎叫的声音。
一簇格外醒目的红艳火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窜动着,那团不大不小的火堆此时此刻燃得正旺,甚至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火星。
躺在一旁的温妍全身湿透,嘴唇发白,额头上还冒着虚汗,身下的细石沙砾即便隔着衣服,也硌得她的背不太舒服。
噼里啪啦的声响落进了她的耳朵里,向着火堆的那边脸,经过这长时间的灼照有些微疼,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时间慢慢过去,意识逐渐回笼,模模糊糊的,她感受到腹部莫名有一股压力,好像正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伸手去摸,想把那东西拂开,哪知指尖刚一碰到,就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吓得她兀地将手收了回来。
被这样猛地一惊,温妍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她努力地睁开眼来,想看看清楚。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神志清明后她对上的第一眼,就是一只吐着信子的鸣蛇。它正盘踞在温妍身上,用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呃啊!!!”
她吓极了,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做出反应,还没顾上害怕,右手就因为条件反射,直接把那只蛇给扇飞了出去。
两条腿连忙蹬着碎石子儿往后退,直到火焰燎灼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又烫又痛,退无可退时,才停了下来。
幸而那只被扇飞的蛇并没有迅速地爬回来,温妍这才有稍作喘息的机会。
她不假思索,立马就从火堆里抄起一根柴来防身,又慌忙去翻外套的口袋,想看看装香粉的罐子还在不在,可惜只搜出个压缩饼干和已经有些化了的大白兔奶糖来。
而此时的情况显然比她想的要更糟糕。
在她举着火把四处乱晃,希望吓走那只蛇的时候,却“惊喜”地发现这里哪是只有一只蛇啊!
就着火光,她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幽绿色的小点,也就是说全都是蛇,那数量,简直比山上时还多,把她跟那堆火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更可怕的是,那群蛇见她醒了,竟还都吐着信子缓缓地往这边爬,逼得温妍只能拿着那火把来驱赶它们,可惜并没什么作用。
和其他的蛇不同,鸣蛇似乎对高热的火源和刺鼻的熏烟毫无忌惮,难道它们压根儿就不怕火吗?
可是不对啊,那次在山上,确实是靠着香粉产生的浓烟,才把躲在石头缝里的鸣蛇给逼了出来。
难不成蛇当时怕的并不是她的香粉,而是别的?
钟磐声此起彼伏,眼看着蛇离自己越来越近,温妍却和之前被困在悬崖上时一样束手无策。
悬崖上好歹还能往下跳,死不死另说,但在这儿,除非她会上天遁地,否则就是瓮中之鳖,案上鱼肉。
跑是肯定跑不掉了,索性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等死,折在这里她没话说,毕竟该做的都做过了。
时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周围却逐渐没了动静,温妍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睁开了眼睛。
跟她闭眼前的景象大差不差,那群蛇也都还在,而且离她很近,最近的那只几乎就挨在她脚边。
但它们并没有扑上来咬她,反而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态匍匐在她身边,每一只都弓着脖子低着头,像是在示弱,又像是在供奉……
见此情景温妍不由得疑惑,同时也有些厌烦——这些蛇可真是莫名其妙。
刚遇上的时候凶的要命,明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互不招惹。也不知道它们抽了什么风,一打照面就呲牙咧嘴的又追又撵,巴不得咬死她和齐暄。
第二次再遇见,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狼狈不堪的那方不再是他们,而是这群蛇。可就算这样,都还是死性难改,关在罐子里也想要冲出来给自己一口。
第三次也就是昨天晚上,灵玉来了电话,她专门走远了些去接,没想到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营地附近,手机信号一卡一卡的,忽然就断了线。
正准备重拨的时候,她听见了专属于鸣蛇的声音,用手电筒远远一照,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两顶帐篷几乎已经与蛇融为了一体。
蛇一发现她,就都争先恐后地扑过来,惊得她拔腿就往反方向跑,连忙去给许明洲和齐暄报信,于是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如今山也爬了,崖也跳了,把自己害成了这副模样,它们却打起了哑迷,搁这儿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刚才那只被扇飞出去的蛇爬了回来,见她呆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又径直靠过来了些,甚至还用头轻轻地蹭了蹭温妍的腿,温妍才回过神来。
这蛇的举动,怪怪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温妍自幼生活在苍山寺,和寺里收留的小动物们关系甚好,其中有只名叫冬至的小猫,最是喜欢用头来蹭人的裤脚。
小猫这样做是在撒娇,希望有人能摸摸它的头,可蛇这样做……总不可能也是吧?
在她犹豫的期间,蛇又往前来了,重复着和之前一样的动作,像是在催促她做决定。
当真是见了鬼,温妍虽然害怕,但还是试探性地伸出了手,那只蛇也很配合,自己就把脑袋贴了上来,居然真的是在等她摸!
那之前紧追着她,不会就只是为了这个吧,如果是的话,会不会太荒唐了点?!
***
那只蛇缩回了脑袋,扭身向着蛇群蜿蜒爬去,温妍盯着它看的同时才发现,这一只和其他的蛇比起来,体型要更大更壮些,像是蛇群的头头。
它一爬走,围在周围的蛇也跟着退了下去,虽然没有彻底散开,但好歹给温妍留出了块空地,不至于那么有压迫感。
悬着的心稍微安定点后,温妍往边上挪了点位置,这火实在是太大,就刚才那一会儿,她的皮肤都快被烤伤了。
之前被她避轻就重自动忽略的疑点,此刻也在脑中呈现出来——她不是跳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记得当时是存了死志,在跟齐暄交代完遗言后,就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虽说在半空中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像绳子一样的东西拉住了她的身体,让她的降落速度有所缓和。
但即便如此,一百多米的高度,怎么摔不都是个死,自己没死,还浑身湿漉漉的,难不成崖下是水?
她摸了把自己的头发,顺直后拉到胸前,转着圈儿用力拧了拧水,然后散开来铺到背后,用火烤着,希望尽快能干。
这高原地带夜里很冷,她全身衣物都是湿的,却并没有失温,全是因为身旁有一个火堆,可这火是谁生的呢?
这里除了她和蛇,莫非还有其他人在?
会是齐暄他们吗?
一想到这,温妍撑着地就想要站起来,但手掌稍一用力就觉得指尖痛疼不已,跟按刀尖儿上了似的,她这才记起那个伤口来。
低头一看,手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伤口有些外翻,想来是被水泡过的缘故,内里微微沁出一缕血线来,应该是刚才太用力了。
照在手上的火光忽暗忽明,视野里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细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却唯独手腕上的一团黑色印记十分显眼。
为了看的更清楚一点,温妍抬起了手,将眼睛凑的很近,这才发现是些回环曲折、弯弯绕绕的黑线。它们胡乱分布在一起,毫无章程,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温妍只发现那些线条的流畅度很高,而且完全没有交叉,每一根都像是一气呵成的,但有些线又断的很奇怪,就跟被橡皮擦擦掉了一部分似的。
她用左手抓着搓磨了会儿,想试试能不能去掉,可惜皮肤都搓泛红了也没见那些线的颜色有丝毫淡化。
这东西,以前明明没有,现在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呢?
还有这火,如果是齐暄和许明洲生的,那他们既然找到了她,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一定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让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就算是被蛇包围,她也相信齐暄不会撇下她离去,毕竟怎么说都有层合作关系,他妹妹的病还指着自己呢。
再者说,她相信齐暄不是那种会见死不救、漠视生命的人,许明洲也一样,重义气的人往往都有颗侠义之心,做不到冷眼旁观、隔岸观火。
可话又说回来,不是他们,又是谁呢?究竟会是谁呢?
……
脑袋里的只觉得有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索性全抛了,一个都不去想,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她也顾不上手疼不疼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拿着火把四处望了望,还喊了几声,但都没有回应。
这个鬼地方空荡荡的,一眼看去黑黝黝一片,别说人,就连只鬼都没见着,这火莫非是蛇生的?
怎么可能!温妍猛然摇了摇头,真是荒谬,蛇怎么可能会生火嘛。
正想着,肚里一阵闹腾,传来咕咕咕的响声,想来是前一晚心里着急,晚饭也没吃多少的缘故。
搜遍全身,搜出来一个压缩饼干和大白兔奶糖,只是糖被水泡过,已经化了些了,不过饼干倒还是完好无缺的。
温妍嘴角一弯,有些欣慰的露了个笑脸出来:想不到齐暄和许明洲给的这些东西,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撕开包装,掰下一小块饼干,放进嘴里细慢地嚼着,又抬眸将周围扫了一圈,估摸着离天亮应该还有一两个小时。
也不知道齐暄和许明洲怎么样了,自己虽然运气好,保下一条命来,可他俩……也不知道蛇会不会放过他们,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
嘴里的饼干嚼了许久也还是难以下咽,不只是因为担心,也因为没有水配着吃,很是塞牙,但努努力还是吞了下去。
她深吸了口气,又陆续掰下几块来,难吃也得吃,不填饱肚子,哪儿有力气去找他们呢。
***
天微微亮的时候,温妍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这是个很陌生的地方,远处的山脉虽说都大差不差,可近了来,是小山坡也看不见了,盐湖也看不见了。
唯一熟悉的就是这遍地的沙砾、碎石,漫天飞扬着的黄沙、尘土,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在两三百米外缓缓流淌的河。
她站起来三两下收拾了自己,挽好头发,穿好外套,把一根一根燃着的木头怼进沙子里灭掉。
弄完后又将这周围360度都看了一圈,想找条出去的路,只是这鸣蛇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围成的圈子丝毫没有空缺,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得硬穿。
为了有地方下脚,她攥了根木头在手里开路,打算用来驱赶蛇群,但那些鸣蛇显然是通人性的,看出了她的意图,居然主动的让出了一条道来让她过。
温妍战战兢兢的穿过蛇群,去到河边,这条河的流速和宽度,让她联想到刚进无人区时看见的那条河,极有可能就是同一条。
她清楚自己肯定是顺着河漂下来的,然后再通过什么方法去到了刚才躺的地方,不论是被蛇拖过去的也好,被什么人拉过去的也罢,总归朝着河的上游走,是有希望回到盐湖的,回到那个和齐暄他们分别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高兴来,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有方向也总比盲目瞎转要好。
人活着,不就是要有个盼头吗。
回过头去,却发现那些鸣蛇全都跟了上来,屯在她身后安安静静地等着,就跟着了魔似的,她走蛇就走,她停蛇就停。
这让温妍颇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此时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觉得头疼。
温妍没有看见,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一个人,正站在高高的山边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堆火,就是这个人生的。